就在张文于“尘缘斋”的里屋,经历着那场足以改变一生的生死豪赌之时,离潘家园不远的一家涉外饭店的包间里,另一场关系着一条人命的碰头会,也正进行到了关键时刻。
包间的装潢是上个世纪末最流行的那种,厚重的红木圆桌,笨重的雕花椅子,墙上还挂着几幅不中不西、看着就别扭的风景油画。可这屋里的气氛,却跟这装潢半点不搭,压抑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桌边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女的约莫三十来岁,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五官立体,带着点混血的英气。她穿着身干练的户外夹克,坐姿笔挺,眉头微蹙,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旁人难以企及的冷静和睿智。她便是这三人中的智囊核心,美籍华人,Shirley杨。
她旁边坐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个头不高,但墩实得像个铁秤砣。一张圆脸上,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他这会儿正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个人跟半只烤鸭较劲,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说老胡,杨参谋长,天大的事儿,也得等胖爷我把这肚子填饱了再说。人是铁,饭是钢,这革命的本钱,可不能含糊。”
被他称作“老胡”的,是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这男人看着也就三十五六的年纪,脸上带着点饱经风霜的沧桑,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眼神深邃,像是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没动眼前的饭菜,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此人,便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摸金校尉”铁三角中的主心骨,胡八一。
“胖子,你他娘的就不能消停会儿?”胡八一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手里的烟屁股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瞪了王胖子一眼,“陈教授这都失踪快半个月了,生死未卜,你倒好,心宽体胖,跟没事人似的。”
王胖-子闻言,停下了手里的筷子,脸上那股子嬉皮笑脸也收敛了几分。他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难得正经地说道:“老胡,你这话说得可就没良心了。陈教授那是杨小姐的故交,也是咱们的朋友,我能不急吗?可光急有什么用?咱们这刚下飞机,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总得让咱们先喘口气,把情况捋顺了再说吧?”
Shirley杨见状,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僵硬的气氛。她的声音很好听,清冷中带着一丝柔和,能让人焦躁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平复下来。
“胖子说得对,老胡,你先别急。”她将一份文件袋推到桌子中央,“我们先对一下所有的线索。”
胡八一叹了口气,也知道自个儿是关心则乱。他拿起文件袋,从里头倒出了一堆照片和打印出来的资料。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老学者,正是他们这次要寻找的目标——国内著名的考古学专家,致力于研究中国古代巫傩文化的权威,陈平教授。
“我再把情况简单说一遍。”Shirley杨的声音,将两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半个月前,陈教授给我发了最后一封邮件。他说,他为了研究一个关于古代‘蛇神’崇拜的课题,正在湖南西部的深山里进行田野调查。他在当地一个非常偏僻的村寨里,听到了一个关于‘悬蛇古冢’的传说。”
“悬蛇古冢?”胡八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名字,听着就邪性。”
“没错。”Shirley杨点了点头,神情凝重,“根据陈教授在邮件里的描述,这个传说,跟当地一个早己消失的、信奉蛇神的古老部族有关。传说那个部族的大巫,为了某种目的,修建了一座规模极其宏大的陵墓,整座墓,都悬挂在万丈深渊之上,故名‘悬蛇’。”
王胖子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道:“悬在深渊上?那他娘的怎么进去?难不成还得长翅膀飞进去不成?”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Shirley杨继续说道,“陈教授说,他一开始也觉得这只是个荒诞不经的民间故事。首到前不久,他在北京的潘家园,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个东西。”
她从文件袋里,又拿出了一张高像素的打印照片,放到了桌子中央。
照片上,是一片巴掌大小的青铜器,通体布满了蓝绿色的铜锈,造型古朴,酷似一片蛇的鳞甲。
“这是……图腾的碎片?”胡八一的眼神瞬间就变得锐利起来,他那摸金校尉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陈教授也是这么认为的。”Shirley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沉痛,“他在邮件的最后说,他认为这枚蛇鳞,就是解开‘悬蛇古冢’之谜的‘钥匙’。他己经准备动身,再次前往湘西,根据这枚蛇鳞上的线索,去寻找那座传说中的古墓。他说,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考古发现。”
“然后,他就失踪了。”胡八一接过了话茬,声音有些沙哑。
整个包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王胖子才骂骂咧咧地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陈教授,也真是个犟种!都这把年纪了,还跟个愣头青似的,一个人就敢往那穷山恶水里钻!他不知道那湘西自古以来就是蛮荒之地,什么赶尸、落花洞女、放蛊的传说,那可都不是空穴来风!”
“他就是这种性格,一辈子都扑在了考古事业上。”Shirley杨的眼眶有些泛红,“他是我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胡八一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张蛇鳞的照片上,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行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他沉声道,“咱们这次来北京,目标很明确。第一,想办法找到陈教授提到过的这枚‘蛇鳞’。它既然是在潘家园发现的,那源头肯定也在这儿。第二,顺着这条线索,把陈教授的下落给摸清楚。活要见人,死……也得把尸首给带回来。”
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当年的摸金校舍,虽然早己金盆洗手,可那股子深入骨髓的义气和担当,却从未改变。
王胖子一听这话,也来了精神,他一拍桌子:“没错!他娘的,不就是一个什么‘悬蛇古冢’吗?胖爷我倒要看看,是它里头的粽子厉害,还是胖爷我的黑驴蹄子更硬!再说了……”
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财迷的笑容,对着胡八一挤眉弄眼:“老胡,你想想,一个能让部族大巫费那么大劲儿修建的陵墓,里头能没点好东西?咱们这趟,既是救人,也是……顺便发点‘革命小财’嘛!”
胡八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也没反驳。他知道,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王凯旋。要是哪天这胖子真的一心为公,不惦记着那点明器了,那他反而要担心,这胖子是不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了身了。
“行了,别贫了。”胡八一站起身,掐灭了烟头,“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潘家园。胖子,你路子广,在那边找个靠谱的‘地头蛇’问问,看看最近有没有人出手过这种奇怪的蛇形玩意儿。”
Shirley杨也跟着站了起来,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果决:“我负责技术支持,我己经把蛇鳞的各种细节特征都记下来了,可以建立一个三维模型,方便比对。”
三人的分工,在瞬间便己明确。
这个曾经在大江南北,探过无数奇陵古冢的“铁三角”,虽然己经沉寂了数年,可彼此之间的那份默契,早己刻入了骨子里。
此刻,为了寻找一位失踪的朋友,为了解开一个来自远古的谜团,他们,将再次联手。
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要寻找的那枚“钥匙”,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离他们不过几里地外的一家小古玩店里。更没有想到,这枚钥匙,己经选择了一个新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