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其实是个孤儿,在海城福利院长大。
院长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头,对孩子们要求严格。
陈恒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总是扒着铁栅栏看外面的世界。
看别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接走,看那些大人牵着小孩的手走过福利院门口。
他能稍微理解一点,家的含义。
那种明明很脆弱,但又让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就像吴耀良明明害怕得要死,但听说儿子有危险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一人一丧尸就蹲在了盐田上。
陈恒点了根烟,雪花飘在烟头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搏击手丧尸就蹲在他对面三米远的地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渴望。
“你叫啥我也不知道啊。”
陈恒吐出一口烟雾。
丧尸张了张嘴,沮丧地摇头。
陈恒弹了弹烟灰。
“那你家人呢?老婆孩子?”
听到这话,丧尸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它伸出手指,先指了指自己,然后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怀抱的动作。
“有孩子?”
丧尸疯狂点头。
“男孩女孩?”
丧尸想了想,伸出手在自己头顶比了比,大概一米二的高度,然后又做了个扎辫子的手势。
“女儿,还小。”陈恒明白了。
搏击手丧尸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在想起自己宝贝女儿时的表情。
它又比划了几下,似乎想要描述更多,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
说不定家早就没了。
陈恒把烟头扔在雪地里,用脚尖碾灭。
“走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雪。
“带你去找一会,你有什么思路没。”
搏击手丧尸显然听懂了。
它那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下一秒,它动了。
转身就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遇到一人多高的废弃路障,它甚至不减速,只是在靠近的瞬间,单手在路障上一撑,整个身体便轻盈地翻越而过,落地无声,继续前冲。
这具经过世界级训练的身体,即便被腐蚀,依然保留着那份超越常人的协调性与爆发力。
陈恒双手插兜,念动力托举着身体,不紧不慢地跟在它身后三米左右的低空。
一人一丧尸,一前一后,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死寂城市边缘,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大概奔行了十几分钟,搏击手丧尸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它停在了一条破败的街道前。
街口的路牌早己被风雪腐蚀得看不清字迹,两旁的店铺大多是卷帘门紧闭,玻璃上糊满了灰尘和污垢。
它带着陈恒,来到了一家汽修铺的门口。
“博杰汽修”西个红色的大字,其中一个“修”字己经掉了一半,摇摇欲坠。
搏击手丧尸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它转过身,面对着陈恒。
这头高大的变异丧尸,再一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它用手指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喉咙里发出焦急而恳切的嗬嗬声。
陈恒什么也没说,绕过它,走上前去。
他伸手在满是裂纹的玻璃门上轻轻一推。
一股浓重的机油、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铺子不大,地面是乌黑的水泥地,到处都是油污。
一辆半旧的皮卡被架在举升机上,看样子末世降临时,这里的主人正在修理它的底盘。
墙边靠着一排工具柜,扳手、螺丝刀、千斤顶之类的工具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陈恒的视线在铺内扫过,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隔出的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半开着,里面有一张行军床,一张掉了漆的木桌,还有一把椅子。
他走了进去。
桌上放着一个泡面桶,旁边还有一本翻开的汽车杂志。
一切都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定格在了灾难降临的那一刻。
陈恒拉开木桌唯一的抽屉。
里面塞着一堆杂乱的单据、几支没水的笔,还有一个红色的硬壳小本子。
户口簿。
陈恒翻开第一页。
户主:陆博杰。
妻:王丽。
女:陆瑶。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有些憨厚的男人,正是门口跪着的那头丧尸生前的模样。
旁边是他妻子的照片,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人,眉眼间带着温柔。
最后是他们的女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陈恒合上户口簿,把它揣进兜里,转身走出了汽修铺。
陆博杰依然跪在汽修铺的门口。
高大的身躯在风雪中像一尊顽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陈恒把户口簿揣进兜里,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他顿了一下。
左上角,那个原本显示着“无服务”的位置,此刻竟顽强地亮起了一格微弱的信号,还在不停地闪烁。
暴风雪小了些,信号勉强穿透了云层。
陈恒的点开了浏览器。
他在搜索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陆博杰。
页面加载得极其缓慢,图片半天刷不出来,只有几行黑色的标题文字颤颤巍巍地显示了出来。
【“嗜血拳魔”陆博杰,UFC中量级不败神话!】
【震惊!世界冠军陆博杰56连胜巅峰期宣布退役,原因竟是……】
【八角笼野兽的柔情:我只想回家开个汽修铺,陪我家宝贝女儿长大。】
……
陈恒点开其中一个链接,网页加载了几十秒,终于刷出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肌肉贲张,腰间缠着一条金灿灿的冠军腰带,他高举着双臂,在漫天彩带和闪光灯下咆哮,像一头加冕为王的野兽。
而他的旁边,一个乖巧的小女孩站着,替她父亲高兴。
那张脸,和户口簿上的憨厚男人,和门口跪着的这头丧尸,别无二致。
陈恒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陆博杰。
风雪依旧。
那头曾经让世界为之疯狂的八角笼野兽,此刻正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安静地跪在那里。
他收回视线,把手机扔了过去。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小小的弧线,啪嗒一声,掉在陆博杰面前的雪地里。
屏幕还亮着。
陆博杰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茫然地低下头,看向那个发光的小方块。
他看到了那张照片。
看到了照片里那个不可一世的自己。
看到了女儿。
“嗬……”
他喉咙里的嘶吼不再是焦急,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浑浊的眼球里,倒映着自己曾经的荣光。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陈恒。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凶狠与焦躁,只剩几乎要溢出来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