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三天。
金陵城外,垃圾填埋场。
连绵的垃圾山,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像一具具腐烂的巨人观尸骸。
几层肮脏的薄雪都盖不住那股冲天的酸腐恶臭。
就在这片死地的中央,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尸袋,忽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袋子表面绷紧然后又松弛下去。
周围的几只苍蝇被惊动,嗡的一声飞开,盘旋了一圈,又落了回去。
嗤啦。
一声轻响。
尸袋的侧面,被从内部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一只苍白的手从裂口里伸了出来,五指上沾满了黏稠的暗红色液体和污垢。
那只手在空气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下,搭在垃圾堆上。
紧接着,另一只手从尸袋的另一侧,也猛地捅破了厚实的塑料。
本该齐肩断掉的右手,此刻完好无损,甚至连一道疤痕都找不到。
尸袋被一股巨力彻底撑爆。
王根生赤裸着身体,从里面蹲坐了起来。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他的脑袋上。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五根手指笨拙地一根一根地收拢,握成了一个拳头。
没有幻痛。
那股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酸胀疼痛,此刻也消失了。
他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就那么蹲在垃圾山的顶上。
王根生开始尝试着说话。
喉咙里发出一阵咦咦呜呜的声。
“啊……”
一个单调的,不成调的音节。
慢慢把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能感觉到那微弱的,却又无比真实的震动。
“哦哦哦……”
“呃…嗝…”
好像能说话。
自己跟陆博杰那种完全无法沟通的丧尸好像不一样。
他突然从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里站了起来。
身体赤裸,皮肤是一种惨白色。
皮肤下面,肌肉的线条轮廓分明。
不是那种夸张的,健美先生一样的肉块,而是一种紧实、致密的,充满了内敛爆发力的形态。
这是一个常年扛着水泥,搬着钢筋的身体,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淬炼到了极致。
他身上的那些旧伤疤,工地上留下的磕碰和划痕,此时也全都消失不见。
那条曾经带给他无尽幻痛,让他夜不能寐的右臂,完好无损,甚至连一道细微的伤痕都找不到。
五根手指,笨拙地,一根一根地收拢,握成了一个拳头。
那种感觉,是真实的,是扎实的。
他试着迈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动作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一种深植于肌肉记忆中的协调感,让他变得流畅起来。
他看向不远处。
一个衣衫褴褛,瘦得像根竹竿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在一堆塑料袋里翻找着什么,看样子是个拾荒的。
王根生朝着他走了过去。
那个拾荒的男人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但没有回头。
在这片垃圾场里,声音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风吹动塑料袋的声音。
老鼠跑过的声音。
远处乌鸦的叫声。
拾荒者只当他是又来了个抢食的。
王根生停在了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开始适应着自己新的喉咙,新的声带。
然后用像是从生锈铁管里挤出来的声音慢慢开口。
“老乡……把你……裤……子给俺……穿。”
拾荒男翻找的动作,猛地僵住,然后脑子嗡的一声,两腿一软,首接瘫坐在了垃圾堆里,裤裆处一股热流涌出。
“草!”
“丧……丧尸开口说话了……”
他语无伦次,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想要远离这个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怪物。
王根生没有理会他的惊恐。
拾荒男的求生欲战胜了恐惧,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就跑。
然而刚跑出去两步,一道残影从他身边闪过。
王根生只是一伸手,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拾荒男的后衣领,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
穿好裤子,他又从拾荒男的破烂背包里,翻出了一件同样破旧的棉袄。
有了衣服,王根生这才感觉自己又重新变回了人。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握拳张开。
再握拳,再张开。
那股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幻痛,真的消失了。
真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根手指的肌肉,在收缩和舒张时,传递到大脑的真实触感。
自己现在,也变成了这种奇怪的东西了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饿。
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
整个人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
丧尸的身体里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试着轻轻地跳了一下。
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了起来,瞬间拔高了三西米,越过了一大片尖锐的玻璃碴和钢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那双从拾荒男身上扒下来的破烂的胶鞋。
他那张僵硬的,没有表情的脸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笑容依旧朴实。
王根生想了想,再一次弯下膝盖,这一次,用上了力气。
砰!
脚下的垃圾堆被他蹬出了一个坑。
他的整个人呼啸着飞了出去。
在空中划出一道几十米长的抛物线,重重地落在了另一座垃圾山的山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