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安静。
偶尔有丧尸从雪堆里晃出来，李力会抬手一枪。
阿二从头到尾抱着那支冰冷的八一杠，用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力的后脑勺。
好像随时都会从背后给李力一下。
又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逼着自己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几天。
万家福超市那块巨大的，在风雪里依然亮着灯的招牌。
超市门口的守卫换了几个新面孔，但都认识他们，没有阻拦。
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和人气的热浪，迎面扑来。
一个穿着干净棉衣的小孩，举着一串糖葫芦，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
吴耀良正指挥着几个工人，把一箱箱罐头往货架上码。
他看见了走进来的两个人，快步迎了上来。
“根生呢。”
李力抬起头，那张被风雪和疲惫刻画得如同老树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金陵的事，我己经跟老板汇报过了。”
吴耀良的声音，有些干涩。
“吴哥。”
李力忽然开口，打断了吴耀良的思绪。
“我们几个，末世前就在一个工地上。”
“根生没亏待过我们。”
“末世后，你收留了根生和我两，给了我们一口饭吃。”
“这份情，我们兄弟三个，都记在心里。”
吴耀耀良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慢慢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李力继续说了下去。
“根生他走之前也不是什么都没说。”
“他最后，喊了一句话。”
“他说。”
“谁把我手弄断了。”
“就弄死谁。”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冤有头，债有主，吴哥。”
李力终于把目光，从吴耀良的脸上，移到了不远处。
“根生的胳膊，是陆博杰弄断的。”
“如果不是陆博杰非要去多管闲事，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根生就不会断手，老板可能就不会让我们去金陵。”
李力的逻辑，简单粗暴。
充满了不讲道理的属于底层小人物的偏执。
但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他的兄弟死了，或者可能死了。
不明不白。
他需要一个交代。
需要一个能让他和阿二，把心里那股怨气和怒火，宣泄出去的出口。
“吴哥。”
一首沉默的阿二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李力的身边。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站看着吴耀良。
“吴哥。”
李力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们兄弟两个，今天就有话首说了。”
“我们今天就是想依照根生的遗言，弄死陆博杰。”
“你怎么看？”
吴耀良叹了一口气。
转身，从旁边货架上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白酒，又拿了几个干净的玻璃杯。
他走到一张空桌子前，把杯子摆好，然后拧开瓶盖，给几个杯子都倒满了酒。
澄澈的酒液，在灯光下晃动。
“这杯。”
吴耀良端起其中一个杯子，举了起来。
“敬根生。”
他仰起头，将满满一杯辛辣的白酒，灌进了喉咙。
他重重地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根生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
吴耀良的声音，很低沉。
“这个责任，我吴耀良担着。”
李力和阿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吴耀良又端起了第二杯酒。
“这杯，是我给你们兄弟两个赔罪的。”
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那口气喘匀。
目光，终于落在了李力和阿二的脸上。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火。”
“这股火要是烧不出去，能把人活活憋死。”
“你们想弄死陆博杰，给根生报仇。”
“这个想法，我懂，我支持。”
吴耀良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
“这种畜生玩意怎么可能死的掉？”
李力的嘴唇动了一下。
打得过吗？
他们两个，拿什么去跟那种怪物打？
“就算。”
吴耀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亲和力，把他们的思绪，牢牢地抓住。
“就算你们走了狗屎运，李力去搞再多点剂量的埃托啡，然后用再大吨位的液压机，真的把他给弄死了。”
“然后呢？”
“然后你们两个，也得死。”
吴耀良的声音，陡然变冷。
“你们可能觉得，他就是个脑子坏掉的丧尸，是老板养的一条狗。”
“没错。”
“他就是一条狗。”
“但是，打狗还得看主人。”
“你们让老板的脸，往哪儿放？”
“你们把老板定下的规矩，当成了什么？”
“林逾白够强吧？他踩了我，就是坏了老板的规矩，下场大家都知道。”
“现在，你们要去杀老板的人。”
“你们觉得老板会怎么对你们？”
李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给根生报仇这件事，我不拦着。”
吴耀良重新坐了下来，给自己又倒了半杯酒，慢慢地摇晃着。
“你们现在就可以去。”
“你们去把陆博杰弄死。”
“然后，老板会把你们两个也弄死。”
“到时候，黄泉路上，你们三个正好做个伴。”
“根生死了，你们也死了。”
“你们告诉我，这仇，算是报了，还是没报？”
“根生在下面，是想看你们给他抵命，还是想看你们两个，好好地活下去？”
“是不是这个道理。”
整个超市，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几个幸存者小孩，不懂事地在嬉闹，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阿二心里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被吴耀良这几盆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现实，给浇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一点不甘心的，冒着黑烟的余烬。
是啊。
他们死了，就是白死。
掀不起一点波澜。
“吴哥……”
一首沉默的阿二，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那根生的仇……”
“就不报了？”
吴耀良点了一根烟，过了一遍肺。
将桌上那杯，给王根生准备的酒，端了起来。
然后缓缓地将杯中的酒，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烟也吐在地上。
酒液迅速渗入地面，留下了一道深色的水痕。
“我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