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林胜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锁的位置，传来轻微的机械转动声。
一扇小小的，只够塞进一个餐盘的铁窗被拉开。
穿着灰色工装的男人，将一个不锈钢餐盘，从窗口推进来，放在了桌子边缘。
紧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飞快地塞进了餐盘里那块干硬的面包下面，做完这一切，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窗再次关闭上锁。
李政一把抓过那个餐盘。
从面包下面，捏出了一个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团。
他将纸团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
‘李娟在金陵城里，阿二己经走了。’
李政的嘴角抽了抽。
“废物一个。”
自己的老婆都救不出来。
他那成天把义气挂在嘴边的傻逼小舅子。
……
万家福超市门口，支起了一口大铁锅。
锅里是熬得烂稠的白米粥，热气混着米香，在寒风里飘出老远。
幸存者们排着长队，一个个冻得缩着脖子，手里攥着自家搜刮来的瓶瓶罐罐，有盐巴，有酱油，甚至还有半瓶发了黑的陈醋。
李力和阿二负责今天轮班。
阿二拿着个大马勺，一下一下地往锅里搅，眼神发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好几次粥都差点从锅里搅出来。
李力在他旁边，负责给每个来换粥的人打饭，动作麻利，一勺就是一勺，不多也不少。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老太太，哆哆嗦嗦地递上一个生了锈的铁皮罐头。
“孩啊，你看我这盐巴罐，换两碗行不？”
李力接过来掂了掂，又晃了晃，没说话，首接给她舀了三大碗。
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走了。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阿二搅着锅底的手，忽然停了。
“哥。”
李力头也没抬，正给人往碗里舀粥。
“咋。”
“俺……俺还是想去金陵。”
李力的手顿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阿二那张布满了胡茬的，憔悴的脸。
“你去你妈呢。”
“俺得去啊。”
阿二声音执拗。
“娟儿还在那儿，俺总得把她找回来。”
李力手里的马勺，重重地磕在了铁锅的锅沿上。
“呵呵。”
李力笑了。
“根生的命，是白丢了是吧？”
“你真是纯纯的傻逼。”
“你说这一些关我屁事。”
“俺不怕死。”
过了很久，阿二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不怕死。”
“你死了，娟儿就能回来了，你死了，就能对得起根生了。”
锅里的粥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着廉价且唯一的满足。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李力叔，阿二叔，你们别吵啦。”
两人动作都僵了一下，扭头看去。
吴然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空碗。
李力松开了手，脸上的怒气还没散，只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然，你来干嘛，这没你的事。”
吴然把碗递了过去，示意来一碗粥。
“我爸让我来告诉你们。”
“老板去金陵了，让你们过几天去找人就行了。”
——
金陵城里。
陈恒找了个路边的台阶坐下。
不远处，一个卖煮红薯的摊子。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脸上布满了皱纹，手脚却很麻利。
两个巡逻队的士兵走了过去，拿起一个滚烫的红薯，连皮都没剥，张嘴就咬。
老头缩着脖子，嘿嘿的陪着笑，一句话也不敢说。
其中一个士兵吃完，把剩下的半截红薯随手一扔，拍了拍手。
陈恒没再看那个摊子，转身走开。
穿过几条被瓦砾和垃圾堵塞的街道，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
广场中央的雕像，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基座。
几个幸存者正围着一堆冒着黑烟的火堆取暖，看见陈恒过来，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陈恒自顾自地又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走到了他面前。
来人很年轻，穿着一身灰色的连体工装，手机提着一个铁皮饭盒。
他先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陈恒，然后就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怎么那么干净，这种人也能活下来？
年轻人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麻木表情。
“附近招工，管吃，去不去？”
陈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我这样，像是干活的吗？”
“现在这世道，饿死的人多了去了。”
年轻人皱起了眉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西？”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群围着火堆，面黄肌瘦的幸存者。
“去晚了，连汤都没得喝。”
“不干。”
陈恒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那个招工的年轻人，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他见过硬气的，但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
“你他妈……”
他刚要骂出声，却对上了陈恒的视线。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他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了全身。
“不……不干就算了呗。”
年轻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他移开视线，转身就朝着另一边那群幸存者快步走去，像是要逃离什么一样。
再次回头看，那台阶上的人己经莫名奇妙消失。
那群围着火堆的幸存者，看见年轻人过来，聊天的声音小了下去，一个个都拿警惕的眼神瞟着他。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
“研究所招工，体力活，管三餐。”
他晃了晃手里的铁皮饭盒，里面的馒头早就凉了。
“谁去？”
火堆旁陷入了一阵沉默。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咳嗽了两声，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不都去过了吗。”
“那体检抽那么大一管子血，谁顶得住。”
年轻人说得有些不耐烦，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虽然面色蜡黄，头发也有些枯燥，但身上那件旧棉衣，洗得很干净。
她正低着头，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里快要熄灭的木炭。
“李娟，你看这事……”
旁边一个男人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问了一句。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
她看了一眼那个招工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身边几个面露犹豫的同伴，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去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