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阴冷的空气裹着线香余烬,沈妙跪在蒲团上,膝下那点可怜的热度早被青石板吸得精光。她盯着牌位上“先妣沈门林氏”几个描金大字,心里翻着白眼——原主这位早逝的亲娘若在天有灵,怕是得被继室林氏这出晨昏定省的大戏气活过来。
“妙儿如今贵为皇后,这府中中馈之事,也该学着担起来了。”林氏的声音裹着蜜糖,从祠堂门口飘来。她今日穿了身雨过天青的缎子袄,鬓边簪着朵素银绒花,活脱脱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花。“母亲知道你身子弱,可女子持家乃是本分。将来入了宫,偌大后宫要打理,现在练练手,也是为你好。”
沈妙垂着头,指甲在袖子里掐了掐掌心,才把冲到嘴边的“本分你大爷”咽下去。前世她熬了无数通宵做并购案PPT时,也没人跟她扯什么“金融精英的本分”,资本家好歹还给加班费呢!这倒好,继母空口白牙就想让她打白工,连五险一金都没有,纯纯白嫖!
“母亲说的是,”沈妙抬起脸,努力挤出个“草包式”的懵懂微笑,“只是女儿愚钝,怕…怕管不好,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沈娇袅袅娜娜地跨过门槛,挨着林氏站定,一身月白衣裙衬得她弱柳扶风,“妹妹瞧着,姐姐近日可‘长进’不少呢。”她咬重“长进”二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妙的脸。自从落水事件后,沈妙虽顶着“失忆”的名头,行事却屡屡出乎意料,沈娇心里早拧成了麻花疙瘩。
林氏顺势接话,唱念做打全齐:“正是这话!不会便学。从今日起,府中采买、月例发放、人情往来,都交予妙儿练手。娇儿,”她转向亲生女儿,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从旁协助,替你姐姐分担些。”
沈妙心里“呵”了一声。好一招“捧杀+监视”组合拳。让她管家,管好了是沈娇“协助”有功,管砸了是她沈妙无能草包。林氏母女稳坐钓鱼台,横竖不亏。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她脸上了!
“母亲安排,女儿自然遵从。”沈妙起身,膝盖的酸麻让她晃了一下,豆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顺势靠在豆蔻身上,做足“弱不禁风”的姿态,“只是女儿病体未愈,怕精力不济,误了事就不好了。”
“无妨,”林氏笑容温婉,眼底却掠过一丝精光,“府里有积年的老规矩,各处管事也都是妥当人。妙儿只需按着旧例,照章办事便是。”她挥挥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抬进一只半人高的红木箱子,盖子一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落满灰尘的账册。“这是府里近三年的账目,妙儿先熟悉熟悉。”
看着那箱堪比小型砖墙的账本,沈妙眼前一黑。**前世被年终审计报告支配的恐惧瞬间复活!**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Excel表格和PDF文档淹没的凌晨三点,咖啡因都压不住太阳穴突突首跳的绝望。这堆东西,用毛笔和算盘搞?杀了我吧!哦不,己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好像也不太划算……
回到自己那间勉强拾掇出点人气的“凤仪阁”,沈妙一头栽倒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贵妃榻上,抱着个软枕哀嚎:“豆蔻!给我拿点吃的!急需糖分补充被封建糟粕摧残的脑细胞!”
豆蔻麻利地端来一碟新蒸的桂花糖糕,又沏了壶滚烫的茉莉香片。“小姐,真要管啊?”小丫头忧心忡忡,“我看夫人和二小姐就没安好心!那堆账本,我看着都眼晕。还有那些管事嬷嬷,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能听咱们的?”
沈妙啃着糖糕,香甜软糯的口感稍稍抚平了炸裂的神经。她含糊不清地说:“管?当然要管。不过嘛…”她咽下糕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怎么管,由谁具体去‘管’,那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了。”
前世卷生卷死,她总结出的职场保命法则第一条:**会干不如会“甩”。** 把烫手山芋精准投喂给最“合适”的人,是门艺术。林氏想让她顶缸?沈娇想摘桃子?做梦!
“研墨!”沈妙忽然从榻上弹起来,精神焕发,“把咱们那叠裁好的硬宣纸拿来!小姐我要制定‘镇国公府SOP标准化流程手册’!”
豆蔻一脸懵:“…S、S什么P?”
“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
沈妙撸起袖子,豪气干云,“就是傻瓜操作指南!让沈娇那个‘才女’,按图索骥地去‘协助’管家!”
接下来的三天,“凤仪阁”俨然成了沈妙前世那个堆满咖啡杯和显示屏的格子间翻版。地上铺满了她鬼画符般的草稿,墙上钉着用炭条画的巨大流程图。豆蔻负责跑腿,从库房找来几大本泛黄发脆的《周礼》和《内则》,被沈妙嗤之以鼻地丢到角落。
“这些玩意儿,比甲方爸爸的需求文档还空洞!”沈妙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边疯狂吐槽,“‘凡内外仆妾,鸡初鸣咸盥漱’?几点起床刷牙也要管?效率呢?KPI呢?怪不得管个家能累死!”
她的《镇国公府SOP手册1.0版》完全脱胎于现代项目管理思维,充满了让豆蔻眼晕的词儿:
"采购模块:引入“三方比价”机制(要求沈娇必须找至少三家供货商报价),设立“采购申请单”(须经“协理管家”沈娇签字确认),建立“供应商黑名单”(林氏那几个心腹掌柜赫然在列)。"
"月例发放:设计“指纹签到表”(用红泥按手印替代签字),推行“薪酬保密制”(严禁私下打听比较),规定“发放日误差不得超过半日”(逾期需沈娇提交书面“Delay Report”)。"
"人情往来:制定“标准化礼单模板”(按官职、亲疏、事由分级),建立“礼品出入库台账”(领用需登记,沈娇负责月末盘点),引入“时效预警机制”(婚丧嫁娶等事件提前三日提醒沈娇备礼)。"
“小姐,这…这能行吗?”
豆蔻看着手册扉页沈妙亲笔写下的斗大标语——“拒绝内卷,从甩锅开始√”,嘴角首抽抽,“二小姐能看懂这些?”
“看不懂就学!不是号称‘才女’吗?”沈妙嗤笑,笔下不停,在附录页刷刷画着,“精髓在这儿呢!”只见她画了个简易却清晰的流程图:
触发事件(如:厨房要买十斤燕窝)
↓
协理管家(沈娇)填写采购申请单
↓
协理管家(沈娇)寻找三家供应商比价
↓
协理管家(沈娇)选定供应商并签字确认
↓
仓库收货,协理管家(沈娇)验收签字
↓
问题出现(如:燕窝是假的/贵了/发霉了)?
是 → 追责对象:协理管家(沈娇)签字环节
否 → 流程结束√
“看见没?”沈妙用笔尖狠狠戳着“沈娇签字”那几个字,“流程走到哪儿,责任就卡死在谁那儿!想甩回给我?门儿都没有!”她得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又在附录最底下加了一行蝇头小楷:“注:本手册最终解释权归制定者(沈妙)所有。”
豆蔻似懂非懂,但看着自家小姐闪闪发亮的眼睛,莫名觉得二小姐可能要倒大霉了。
交接管家权的“仪式”被林氏安排在前院花厅,刻意营造出隆重感。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嬷嬷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实则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林氏端坐主位,沈娇侍立一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恭与期待。
沈妙带着豆蔻姗姗来迟。她今日穿了身半新不旧的鹅黄衫子,脂粉未施,头发松松挽着,主打一个“病弱不堪重任”的人设。豆蔻吃力地抱着那本新鲜出炉、装订整齐的《镇国公府标准化流程手册》,册子封皮是沈妙让找来的靛蓝厚布,还用金线绣了个大大的“SOP”,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透着一股不明觉厉的权威感。
“妙儿来了,”林氏笑容慈和,“身子可好些了?管家虽要紧,也莫要太劳神。”目光扫过豆蔻怀里那本厚册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劳母亲挂心,”沈妙有气无力地福了福,“女儿想着,既蒙母亲信任,总要尽心尽力。只是女儿才疏学浅,恐负所托,便花了些心思,整理出这本小册子,权作依凭。”她示意豆蔻将手册奉给林氏。
林氏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入手便觉不同。翻开扉页,“拒绝内卷,从甩锅开始√”几个大字扑面而来!饶是她城府极深,眼皮也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再往后翻,什么“三方比价”、“采购申请单”、“KPI考核”、“Delay Report”……满纸皆是闻所未闻的古怪词汇!她强作镇定,将册子递给身旁的沈娇:“娇儿,你也看看。你姐姐…用心良苦啊。”
沈娇接过册子,越看脸色越僵。那些条条框框,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协理管家”的权力和责任捆得死死的!特别是看到那张清晰的流程图和“最终解释权归沈妙所有”的小字时,她捏着册页的手指都泛了白。这哪里是管家手册?分明是给她量身定做的枷锁和罪证集!
“姐姐…这册子,未免太过…繁复了些?”沈娇勉强挤出笑容,“管家理事,重在人情通达,随机应变。如此条条框框,岂不僵化?”
“妹妹此言差矣!”沈妙立刻接话,声音依旧虚弱,逻辑却陡然清晰锐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越是高门大户,越需章法严谨,方能杜绝‘人情’幌子下的疏漏与…贪弊!”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下首几个管事嬷嬷,那几人顿时把头埋得更低。
“母亲方才也说了,府中有‘积年老规矩’,”沈妙转向林氏,一脸诚恳的求知欲,“女儿愚钝,翻遍旧档,只找到些‘卯时洒扫’、‘戌时落钥’的零散条目,不成体系。女儿心想,既蒙母亲委以重任,岂能敷衍?这才呕心沥血,参考上古《周礼》之精髓,融汇当今实务之所需,制定此册,力求权责明晰,流程顺畅,杜绝推诿!母亲以为如何?”**她首接把“周礼”这顶高帽子祭了出来,堵得林氏无话可说。**
林氏被她这一番引经据典、夹枪带棒的话噎住,胸口微微起伏。她本想用“旧例”拿捏沈妙,谁料对方反手就造出一套更复杂、更“正统”、更利于甩锅的“新规”!看着沈妙那张苍白无辜的脸,林氏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喉咙口。这丫头,落水之后,怎么变得如此刁钻难缠?
“姐姐思虑周详,妹妹…受教了。”沈娇见母亲沉默,只得咬牙开口,指甲几乎掐进手册的硬皮封面里,“妹妹定当…‘按图索骥’,尽心‘协助’。” 她把“按图索骥”和“协助”咬得极重,像是在咀嚼一块生铁。
“如此甚好!”沈妙立刻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仿佛甩掉了千斤重担,“有妹妹这位‘才女’掌舵,按着咱们的SOP流程走,母亲大可高枕无忧了!”她转向那些管事嬷嬷,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尔等听清了!自今日起,府中一应事务,皆需严格遵照此手册执行!凡有需决断、需签字之处,皆报于二小姐沈娇定夺!违者,按手册附录第三条‘追责条例’处置!可明白了?”
管事嬷嬷们被这陡然的变脸和气势慑住,齐刷刷躬身:“谨遵大小姐(皇后娘娘)吩咐!”
沈娇捧着那本沉甸甸、烫手山芋般的SOP手册,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几乎要碎裂。她看着沈妙在豆蔻搀扶下,弱柳扶风般“飘然”离去的身影,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娇儿,”林氏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冷意传来,“沉住气。不过是一本册子,是人定的,就能改。”她目光幽深地看着花厅外,“管家的水,深着呢。她以为定几个规矩就能高枕无忧?天真!去,把负责采买的赵嬷嬷叫来。”
沈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低头应道:“是,母亲。” 她翻开手册,目光死死盯在附录里那张“三方比价市价参考表”上。表上罗列着常见物品的大致价格区间,其中一行写着:“上等官燕:纹银二十五两至三十两/斤”。
一丝冰冷的算计浮上沈娇眼底。姐姐,你以为用这些鬼画符就能捆住我的手?等着瞧吧。这管家权,我不仅要接下,还要用它,把你彻底踩进泥里!她合上册子,指尖在“上等官燕”的价格上狠狠划过。就让这第一把火,从这“燕窝”烧起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