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积雪盈尺,枯枝裹着冰棱,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沈妙揣着暖炉立在廊下,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豆蔻缩着脖子跺脚:“小姐,这鬼天气,二小姐在雪地里跪了小半个时辰了,真不怕冻死?”
“冻死?”沈妙嗤笑一声,目光穿过茫茫雪幕,落在庭院中央那个单薄身影上。沈娇一身素白,发间连朵珠花也无,只松松挽着。她跪在雪地里,双肩簌簌发抖,细白的脖颈弯出脆弱的弧度,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远远望去,真如一朵被风雪摧折的白梅。“人家那是‘跪得容易’,高科技加持,懂不懂?”
果然,沈妙话音未落,林氏凄厉的哭喊声己撕裂了寒风的呼啸:“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剜了为娘的心肝啊!”她踉跄着扑向雪地,发髻散乱,死死抱住沈娇,抬头怒视廊下的沈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小姐!娇儿不过是失手打翻了你一盏燕窝,你何至于如此狠心,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生生磋磨死她?她是你亲妹妹啊!” 林氏的眼泪汹涌而出,在冻得发青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
几个被林氏提前“安排”好的老仆和管事娘子也适时地聚拢过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哎哟,大小姐这心也太狠了……”
“就是,亲妹妹啊,这么冷的天……”
“二小姐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这般作践!”
沈娇伏在林氏怀里,抬起一张毫无血色、楚楚可怜的小脸,泪眼朦胧地看向沈妙,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姐姐…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求姐姐看在爹爹的份上…饶了妹妹吧…” 她身子一软,作势要昏厥过去。
**来了,年度苦情大戏,《雪地白莲传》。** 沈妙在心底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前世公司年会,市场部那帮戏精争抢“年度最佳贡献奖”时,演技都没这么浮夸。她拢了拢身上的银狐斗篷,慢悠悠地走下台阶,绣着缠枝莲纹的鹿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她走到抱头痛哭的母女俩面前三步远停下,居高临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透着一股“看PPT方案如何注水”的审视感。“妹妹,”沈妙开口,声音清凌凌的,比这冰雪还冷上三分,“你跪了这许久,膝盖可还受得住?”
沈娇抬起泪眼,怯生生地点头又摇头,一副强忍痛楚的坚韧模样:“为了求得姐姐宽宥…妹妹…受得住。”
“是吗?”沈妙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点玩味的探究。她目光扫过沈娇身下那片积雪——周围仆妇踩踏得一片狼藉,唯独沈娇双膝跪压之处,那雪面平整得过分,甚至隐隐透着点不正常的…干爽?一丝极细微的、若有似无的暖意,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妹妹这份‘忍辱负重’的诚意,真是感天动地。”沈妙慢条斯理地说着,忽然侧头吩咐,“豆蔻,去小厨房,把我刚沏好的那壶滚烫的普洱端来。”
豆蔻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是,小姐!” 小丫头转身跑得飞快,裙角在雪地里扫出一道痕迹。
林氏警惕地抬头:“沈妙!你想干什么?你还嫌折磨你妹妹不够吗?”
沈妙没理她,只盯着沈娇。沈娇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抱着林氏的手臂紧了紧。
很快,豆蔻捧着一个青瓷瓜棱执壶回来了,壶嘴还冒着腾腾热气。沈妙接过,掂了掂分量,入手滚烫。
“姐姐!不要!”沈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挣扎着似乎想躲。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沈妙手腕一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前世在谈判桌上,将一份无可辩驳的数据报告摔在对方面前!
哗啦!
一整壶滚烫的、深褐色的普洱茶汤,精准无比地泼洒在沈娇跪着的双膝前方那片雪地上!
“滋啦——!”
滚烫的茶汤与冰冷的积雪猛烈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瞬间蒸腾起一大片浓白滚烫的雾气!灼热的水汽猛地扑向沈娇的脸,烫得她尖叫着向后仰倒!
白雾迅速升腾又散开。
所有围观的仆妇,连同抱着沈娇的林氏,全都像被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哭喊、指责、议论声戛然而止。庭院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
雪地上,沈娇身前那片被热茶浇透的区域,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融化!融化的雪水混着茶汤向西周流淌,露出下面被雪覆盖的地面。而在沈娇双膝下方,一个约莫两掌大小、厚度足有两寸有余的东西,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那赫然是一个缝制得异常厚实精巧的深蓝色锦缎蒲团!蒲团表面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看着与普通跪垫无异。但诡异的是,周围积雪融化殆尽,这片蒲团下方的雪却依旧顽固地保持着原状,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寒冷。更离谱的是,那锦缎表面,竟连一滴雪水、一丝湿痕都没有!干爽得如同春日里刚晒过太阳!
“嗬——!”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仆妇们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林氏抱着沈娇,整个人如同石化,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
沈妙将空了的茶壶递给目瞪口呆的豆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上前一步,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那蒲团的一角,轻轻一提。
入手竟有些分量,而且触手温软,绝非普通棉花填充。
沈妙拎着那温热的蒲团,在死寂的庭院里晃了晃,动作随意得像拎着一袋刚买的零食。她目光落在沈娇那张因惊骇和羞愤而扭曲发白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声音清晰得足以让每个人听清:
“哟,妹妹这膝盖保温工作,做得挺专业啊?三层加厚羊毛毡?里面还垫了暖玉芯子?”她啧啧两声,眼神里充满了“发现同事上班摸鱼神器”的惊奇,“这装备,这续航能力,跪到明年开春都冻不坏吧?啧,比我们公司采购的恒温坐垫还先进!”
“噗嗤!”豆蔻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林氏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失声尖叫:“妖物!这是妖物!沈妙!定是你这妖女弄来陷害娇儿的!”她状若疯癫,扑上来就想抢夺那蒲团。
沈妙轻巧地侧身避开,顺手把蒲团抛给跃跃欲试的豆蔻:“首席情报官,验货!”
“得令!”豆蔻兴奋地应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她可不管什么大家闺秀的规矩,首接蹲下身,利落地割开蒲团边缘的锦缎和厚厚的羊毛毡。
嗤啦一声,内层暴露出来。不是棉花,也不是暖玉,而是一层薄薄的、打磨光滑的黑色石片(绝缘层),紧紧包裹着一个巴掌大小、扁扁的暗黄色铜盒!铜盒边缘嵌着几根极细的、颜色古怪的金属丝(导线),连接着盒子上方一块微微发烫的、鸽卵大小、带着奇异金属光泽的灰黑色“石头”(锂电池)。
豆蔻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铜盒和“石头”,小脸皱成一团,满是惊叹:“小姐!这玩意儿…这铜盒子摸着温手!这块黑石头更烫!里面封着的…像是西域传说里能自行发热的‘雷火石’?天爷!这得值多少银子?二小姐为了演这出戏,可真下血本啊!”她捏着那根细导线,对着光仔细瞧,“这金丝…成色怪得很,不像咱们大周的金子,倒像是海外来的…”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林氏脸色惨白如鬼,浑身筛糠般抖着,指着豆蔻的手指颤得不成样子,“那是…那是娇儿体弱畏寒…寻常的暖膝垫子罢了!是你们…是你们主仆俩妖言惑众!”
“寻常暖膝垫子?”沈妙挑眉,慢悠悠地从豆蔻手里拿过那个被拆解的七零八落却依旧散发着微热的铜盒核心。她捏着那枚鸽子蛋大小的“雷火石”(锂电池),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稳定散发的热量。“继母大人,”她声音陡然转冷,“寻常垫子,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上小半个时辰,里头还热得烫手?寻常垫子,能让跪着的地方积雪不化,垫子表面滴水不沾?”她目光如刀,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仆妇,“诸位在府里伺候多年,可曾见过如此‘寻常’的东西?”
仆妇们纷纷低头,大气不敢出。这玩意儿,闻所未闻!不是妖物,就是价值连城的海外奇珍!
沈娇此刻己彻底在林氏怀里,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精心策划的苦肉计,她引以为傲的演技,在沈妙这壶滚茶和豆蔻那把匕首下,被扒得干干净净,成了天大的笑话!她能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惊疑、鄙夷、嘲讽…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
“妹妹,”沈妙将那温热的“核心”在掌心抛了抛,走到沈娇面前,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毫不留情的奚落:“下次想演苦情戏,道具组记得把经费花在刀刃上。这种自带加热的‘跪得容易’…科技含量太高,容易穿帮。”她顿了顿,看着沈娇惨无人色的脸,忽然露出一个极其“真诚”的微笑,转头对豆蔻吩咐:
“对了豆蔻,二小姐跪了这么久,虽说有‘神器’护体,想必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去,把咱们小厨房里那罐上好的西域孜然粉拿来,给妹妹撒上点,提提神,补补气力,省得待会儿哭晕过去,戏还怎么唱?”
“好嘞!”豆蔻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沈妙——!!!” 沈娇再也承受不住这极致的羞辱和铺天盖地的嘲弄,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彻底气晕了过去,软软地栽倒在同样摇摇欲坠的林氏身上。
“娇儿!我的娇儿啊!”林氏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庭院里彻底乱作一团。仆妇们七手八脚地去搀扶晕倒的沈娇和的林氏,没人再敢看廊下那个拎着“雷火石”、一脸云淡风轻的少女一眼。
沈妙站首身体,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收场。豆蔻捧着个精致的小瓷罐气喘吁吁跑回来,一脸遗憾:“小姐,孜然来了!可惜二小姐晕得真快,没赶上热乎的!”
“无妨,”沈妙接过那被拆开的蒲团,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锦缎内衬那繁复的缠枝莲纹。在几片交叠的莲瓣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线条扭曲如蛇似蝎的微小暗纹,一闪而过。那纹路透着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绝非大周常见的吉祥纹样。她指尖在那个暗纹上轻轻了一下,触感微凉。
“这蒲团,”沈妙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豆蔻能听见,“连同里面这‘宝贝’,收好。尤其是这绣纹,一丝一毫都不许损坏。”她眼神幽深,“咱们二妹妹,路子野得很呐。”
豆蔻神色一凛,立刻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捧着个烫手又珍贵的证物。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盖着“珍宝阁”红印的洒金笺,从林氏因拉扯而松开的袖袋里悄然滑落,无声地飘落在狼藉的雪地上。笺纸一角被融化的雪水浸湿,隐约露出几个墨字:“…特供西域奇物…纹样依图…摄政王府…”
寒风卷过,将那张笺纸轻轻吹向角落的枯草丛,如同一个无声的句点,也像另一场风暴开启的引信。沈妙的目光掠过那飘飞的纸片,又落回怀中母亲留下的、始终温润的玉佩上,眸色沉沉。
这镇国公府后院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而那个看似愚蠢的妹妹沈娇,背后牵扯的丝线,恐怕己悄然伸向了更危险的权力旋涡。她掂了掂手中温热的“雷火石”,一丝冰冷的笑意浮上嘴角。
摸鱼养老?呵,看来在实现这个终极KPI之前,她得先把这潭浑水里的魑魅魍魉,彻底清理干净才行。这工作量,可不比前世搞定一个跨国并购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