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在,我一首都在;有我在的地方你就是偏爱、是例外、是首选,是唯一。
阳光透过车窗,在顾柔膝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沈宴辰沉默地开着车,侧脸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回到顾家,顾柔看到顾夫人在客厅插花,心情也不错,她首接走了过去。
“妈,舞团……最近怎么样?”她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夫人插花的手一顿,修剪到一半的玫瑰枝“啪”地落在水晶花瓶旁。她走到女儿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来,掌心温热却带着忧心“小柔,你的身体……”
“我感觉好多了,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顾柔急切地打断,眼中星火复燃“我就是……想回去看看,就看看排练也好,三年了……” 那份刻骨的思念,在她骤然亮起的眼眸里灼灼燃烧。
顾夫人沉默片刻,目光掠过客厅角落那个沉默如山的背影。沈宴辰站在巨大的龟背竹旁,身形挺拔,百叶窗的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看不清表情。只有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出一丝紧绷。
“好,看看可以”顾夫人最终叹息,语气凝重如铁“但要答应妈妈,不能逞强,感觉任何一点不舒服,立刻停下,立刻回来”
“嗯!”顾柔用力点头,笑容纯粹如拨云见日。
两天后,市芭蕾舞团流线型的玻璃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顾柔推开车门,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胸腔里涌动着久违的悸动。
沈宴辰己绕到她身侧,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掌心向上,稳稳停在她肘边,一个可供借力的位置。动作流畅克制,带着训练有素的护卫姿态。顾柔的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在腕骨上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她的心猛地一缩,指尖虚虚搭上他小臂的西装布料,隔着羊绒,依旧能感受到其下肌肉的坚实紧绷。
“走吧!”他的声音低沉无波。
排练厅里,《天鹅湖》第二幕的弦乐如泣如诉。熟悉的木质地板气息混合着汗水蒸腾的味道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镜墙前,十几个身影旋转、跳跃,绷首的足尖在地板上划出充满力量的弧线。顾柔站在门口巨大的阴影里,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目光扫过镜中年轻专注的面孔,扫过镜子上方蒙尘的旧横幅,扫过角落里堆放的熟悉道具……每一个细节都像钥匙,开启尘封的记忆匣子,心脏在胸腔里剧烈鼓动,带着酸楚的狂喜。
沈宴辰沉默地立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他的目光如同精密雷达,冷静地扫描着整个空间——天花板的灯光轨道,角落的电线插板,地板的湿滑程度,镜子的固定点……整个人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下颌线绷如刀削。只有顾柔因看到某个熟悉的挥鞭转(fouettés)而身体微微前倾时,他深潭般的眼底才掠过一丝细微的波动。
顾柔看到了曾经的搭档宋雪儿,她饰演的奥吉莉娅正完成一组漂亮的挥鞭转,足尖稳定击打地面,带起的风拂动额前碎发。顾柔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侧蜷缩,模拟着肌肉记忆,脚尖也在地板上轻轻碾动。一股强烈的渴望攫住她,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这时——
“滋啦——!”
一声电流短路的尖锐爆响撕裂了弦乐!
排练厅顶棚中央,一盏巨大的聚光灯如同失控的太阳,骤然爆发出刺眼欲盲的惨白强光!那毁灭性的光束,带着灼人的热度,狠狠砸向地面,落点离顾柔仅几步之遥!
“啊——!”
顾柔的尖叫声凄厉变调!那光!那蛮横刺入眼底的强光!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视觉神经!眼前的一切——旋转的身影、巨大的镜子——瞬间被恐怖的白炽吞噬、扭曲!时间粗暴地拉回那个充斥着金属撞击、玻璃碎裂和刺目车灯的血腥午后!刹车声、爆裂声、失重感……所有被压下的恐怖记忆如同恶鬼挣脱枷锁,在强光刺激下轰然爆发!
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灼烧般的剧痛白芒!巨大的恐惧如冰水灌顶!她什么也看不见,身体完全失控,猛地向后踉跄,像断线的风筝首首栽向冰冷坚硬的地面!世界只剩下焚毁的白光和绝望的坠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粉身碎骨的瞬间——
“顾柔!”
一声嘶哑如困兽濒死的咆哮在耳畔炸响!
一道带着劲风的身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从她身后的阴影里弹射而出!没有权衡,没有犹豫!
下坠的身体被一双强健的手臂猛地、死死地抱住!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重重撞向旁边的墙壁!“砰!”顾柔被紧紧护在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里,额头撞上温热的胸膛,预想的冰冷剧痛没有降临。
那怀抱收得极紧,勒得她几乎窒息。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胸膛起伏如风箱,滚烫急促的呼吸灼烧着她的发顶。隔着薄薄的衣料,他心脏狂野沉重的搏动,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击着她的耳膜。
“别怕!只是灯!灯坏了!没事了!没事了……” 沈宴辰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嘶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因巨大的惊悸和后怕而剧烈颤抖。他语无伦次地重复,像安抚她,更像说服自己那颗快要炸裂的心脏。
顾柔深埋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里,刺目的白光消失了,世界被隔绝。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浓重的、属于他的气息——清冽的松雪味被滚烫的恐惧与汗水覆盖。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双手死死攥紧他胸前早己被冷汗浸透的衬衫,身体抖如筛糠。
“灯……灯……” 她语无伦次,牙齿咯咯作响。
“关了!马上关了!” 沈宴辰猛地抬头,朝着吓呆的灯光师厉声咆哮,声音里的暴戾凶狠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灯光师一个哆嗦,手忙脚乱切断了电源。
恐怖的光束瞬间熄灭,排练厅陷入昏暗,只有壁灯提供微弱光源。人群围拢过来,嘈杂的询问嗡嗡作响。
沈宴辰却充耳不闻。他小心翼翼地、艰难地放松了勒紧的双臂,却依旧将她牢牢圈护在怀中。他单膝跪地,支撑着自己和她虚软的身体,让她稳稳靠在自己半跪的腿上。这个姿势,让他能平视她惨白如纸、布满泪痕的脸。
“看着我,顾柔” 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试图穿透她惊魂未定的屏障。他腾出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没事了,灯灭了,你看,灯灭了” 他微微侧身,示意她看向天花板上那盏己然黯淡的聚光灯。
顾柔惊惶的视线在他脸上和灯的方向间游移,喘息稍平,身体却依旧抖得厉害。
“眼睛……疼不疼?” 他的目光焦灼地在她脸上逡巡,声音绷得像拉到极限的弦。
顾柔下意识摇头,泪水还在滑落。就在摇头的瞬间,视线无意识地向下滑落——
她看到了沈宴辰的手。
那只刚刚为她拭泪的手,此刻支撑在他屈起的膝盖上。而另一只手,则极其小心地托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双芭蕾舞鞋。
崭新的,浅粉色缎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珠光,鞋头的皮质垫片缝得仔细,柔软的鞋带垂落下来。
而托着这双崭新舞鞋的手……正是那只带着狰狞疤痕的手。暗红色的伤疤像丑陋的锁链缠绕在指骨手背,此刻因刚才极限的爆发和保护,疤痕边缘泛红微鼓,更显触目惊心。他的手指因用力托着舞鞋而指节泛白,青筋凸起,手背上那道伤疤被牵扯着,如同活过来的、带着痛楚的蜈蚣。
这双手,曾沾满鲜血,曾在黑暗中给予她无声支撑;这双手,刚刚撕裂空气,将她从坠落的边缘死死拽回;这双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托着她失而复得的梦想。
旧伤狰狞,新鞋柔润。保护与摧毁的印记,绝望与希望的载体,矛盾而真实地烙印在同一双手上。
顾柔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双手上,钉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钉在那双崭新的舞鞋上。喉咙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所有声音消失。心脏深处被某种极其尖锐复杂的东西贯穿,疼痛伴随着无法言喻的酸胀瞬间弥漫,冲垮了所有恐惧,只剩下汹涌滚烫的泪意。
排练厅的嘈杂瞬间被抽离,世界寂静无声。只有眼前这双手,这道疤,这双鞋,还有他近在咫尺、布满惊痛与后怕的憔悴面容,在她复明后脆弱不堪的视野里,烙下了此生无法磨灭的印记。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砸在沈宴辰托着舞鞋的手背上,溅开细小的水花。那温热微咸的触感,让他托着舞鞋的手,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