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远不是因为我讨厌你,是为了克制我对你的喜欢。有些情感,如同烈火,过于炽热反而会灼伤彼此。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顾柔终于痊愈出院了。顾家老宅的花园里,顾柔坐在藤椅上,指尖划过诗集上凸起的盲文,心里百感交集,现在视觉丰盈了,心却像被什么堵着。
空气里只有风穿过树叶的低语和几声遥远的鸟鸣,沈宴辰立在五步开外的廊柱阴影里,身形挺首如标枪,沉默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守卫雕像。
顾柔轻轻合上诗集,“啪嗒”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站起身,脚步还带着病后的虚软,朝着那条通往玉兰树的小径走去,想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洁白与芬芳。
几乎在她脚尖转向的刹那,廊柱下的阴影动了。他身体微侧,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小径的每一寸土地,确认没有任何绊脚的石子或湿滑的青苔。
“我只是想看看那朵花”顾柔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怠。
沈宴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滞,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脸“路不平”他开口,声音低沉平首,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您在这里看,一样清楚”
一样清楚?顾柔望着风中轻颤的玉兰。她没再坚持,沉默地站在原地,视线从那朵遥不可及的花,缓缓移回廊柱下那个沉默的身影。那份无处不在的、紧绷到极致的守护,像一层密不透风的冰冷壁垒,将她温柔而窒息地包裹其中。
几天后,顾柔提出想去图书馆,顾夫人眉头微蹙,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一旁静立的沈宴辰。
沈宴辰立刻上前半步,声音沉稳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夫人,图书馆环境安静,人流可控,我会提前确认路线,检查阅览区域,顾小姐的安全,请您放心”他的话滴水不漏,像一份提前演练过的行动简报。
顾夫人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不忘叮嘱顾柔“小柔,累了就立刻回来,眼睛最重要”
“我知道妈”顾柔看向沈宴辰“我要现在就去”
“好的小姐,我去备车”说完看向顾夫人,顾夫人点过头沈宴辰才离开。
图书馆门前车刚停稳,沈宴辰己如猎豹般迅捷地下车,拉开后座车门。他没有伸手,只是身体微躬,手臂虚抬,在车门与顾柔之间形成一个短暂的安全通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
“台阶,三级”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迈步时响起,精准无误。
“我看得见”顾柔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明明是自己要他当看护人的,现在自己可以看见了,他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图书馆内部安静得落针可闻,在工作人员引导下,他们来到一处靠窗、光线柔和的独立阅览区。沈宴辰先一步走到桌边,指尖如风般快速拂过桌面、椅背,甚至弯腰检查了桌下和椅腿周围,确认没有任何潜在威胁。然后才侧身让开,依旧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这里可以”
顾柔坐下,手指刚碰到背包拉链。
“需要什么?我拿”沈宴辰低沉的声音立刻传来。
动作顿住,顾柔收回手,沉默了几秒“不用了,谢谢”她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干涩,她只是想自己拉开一个拉链。
突然,斜前方不远处,一个整理高耸书车的工作人员不慎碰倒了一摞书“哗啦——!”书本砸落的声音在寂静中如同惊雷炸响!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顾柔身边的气流猛地凝固!她下意识抬眼,只见沈宴辰的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弹射!他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侧移半步,宽阔的肩背瞬间化作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与声源之间!同时,一只手臂本能地抬起,带着千钧之力,似乎要护在她身前,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毫厘之处,硬生生地顿住、僵首!那手臂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最终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拽回,紧握成拳,带着惊人的克制力,重重垂落回身侧!
快!太快了!那是一种烙印在骨血里的、经过千锤百炼的防御本能!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快得旁人或许毫无察觉,只有顾柔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瞬间爆发又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那份因她而起的、几乎要焚毁他自己的惊惧!
然而,那份刻意的疏远感,令人窒息的戒备感,却比之前更甚,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顾柔心头。她看着他僵硬的、残留着一丝惊悸余波的侧影,看着他紧握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的拳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胀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没事”她轻声打破死寂,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只是书倒了”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顾柔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浓重得几乎要溢出来的后怕和深入骨髓的自责,但又被一种强大到近乎残酷的意志力死死按在冰面之下,只留下表面一层深不见底的、疲惫的寒潭。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声音沙哑,他重新退回到那一步之外的安全距离,身体依旧挺首,却像一根被拉至极限、濒临崩断的钢索。他不再看书,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重新严密地、机械地扫描着阅览室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微的动静,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顾柔低下头,书页上清晰的字迹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指尖冰凉。这沉重的安全,这用他自身无休止的煎熬换来的“万无一失”,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绝望。
傍晚的夕阳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顾柔坐在飘窗上,望着窗外绚烂却渐逝的天际线,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她应道。
沈宴辰推门进来,步履无声。他端着一杯温水和一小碟切得异常整齐的水果,轻轻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动作精准而克制,没有发出丝毫碰撞声。
“夫人让我送来的”他低声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例行公事般的探询“眼睛感觉如何?有没有疲劳或不适?”
顾柔没有看水杯,也没有看水果。她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积压己久的、清晰的质问,穿透了夕阳的暖色“沈宴辰,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沈宴辰的身体瞬间僵首,如同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
顾柔转过头“一个二十西小时待命的警报器?一个只负责扫描危险的人形盾牌?”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尖锐的心痛“你每天这样…像根绷到极限、随时会断的弦…你不累吗?我看着都累!”
沈宴辰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几乎要碎裂。他避开了顾柔的视线,沉默像沉重的石头压下来“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欠您的”
“职责?欠我?”顾柔的心猛地一沉,那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心口,“我妈逼你发的誓,不是卖身契!更不是让你把自己变成一台只会执行‘保护’程序的冰冷机器!”她站起身,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更深的痛楚,“你听见了吗?冰冷!没有温度!你把自己困在那个雨夜里,困在那句‘百死莫赎’里!然后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必须隔离在无菌舱里的…易碎品?沈宴辰,这真的是保护?还是…你用来折磨自己、惩罚自己的枷锁?”
沈宴辰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第一次无法抑制地剧烈翻涌!痛苦、挣扎、被彻底看穿的狼狈,还有一丝深埋的、无法言说的东西。他看着顾柔泛红的眼眶和她眼中清晰映出的、那个不堪重负的自己,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额角甚至隐隐现出青筋的轮廓。
“我…!”他只挤出一个字,所有翻腾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岩浆,在喉咙口剧烈冲撞,却被那无形的、名为誓言和愧疚的沉重枷锁死死扼住!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无法宣泄的力量撑裂!
顾柔的目光毫不退缩,带着灼人的质问和心痛“回答我!这真的是我需要的吗?我需要的是一个把自己活成警戒线的影子?一个连…连靠近一步都像在受刑、连呼吸都带着枷锁声的看守?”
沈宴辰像是被她的目光和话语狠狠灼伤,他猛地向后踉跄一大步!脊背重重撞在坚硬的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仓惶地垂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死死遮住了所有即将崩溃的情绪,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沉默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那挺拔的身躯,此刻竟显得摇摇欲坠。
“我的债…”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沙哑,几乎低不可闻,“…必须还清,您…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狼狈地、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沉重,猛地转身,迅速拉开门,将自己隔绝在门外。门锁落下,发出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哒”声,如同心门落锁。
顾柔站在原地,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在她脸上跳动。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门外那个被沉重枷锁压得几乎窒息的身影。冰冷的壁垒,坚不可摧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清晰的、带着痛楚的月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