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在顾砚舟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阿忠焦急的视线。门内,是周家精心编织的罗网,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引路的衙役面无表情,将他带往偏堂,那里,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师爷正端坐案后,旁边站着两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善的捕快。
“顾砚舟?”师爷慢悠悠地翻着卷宗,眼皮都没抬,“当街持械行凶,致人伤残,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顾砚舟负手而立,身姿如松,凤目扫过堂上诸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行凶?敢问师爷,青禾酒坊门前,数十人围堵喧哗,意图冲击私产,其中更有受周家指使、恶意煽动之徒率先动手。顾某身为酒坊管事,护主护产,迫不得己出手制止暴行,何罪之有?倒是周家,指使他人寻衅滋事,扰乱商市秩序,又勾结官府,构陷良民,其罪昭昭!”他声音清朗,字字如钉,首刺要害。
“放肆!”山羊胡师爷一拍桌子,脸色阴沉,“休得血口喷人!证据何在?那粮商不过是讨要货款,何来煽动?分明是你恃武行凶!”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捕快狞笑着上前一步,手中铁尺掂量着:“顾公子,识相点就签字画押,免受皮肉之苦。”
顾砚舟目光如电,锁定那捕快:“皮肉之苦?呵。在下虽是一介草民,却也略知律法。师爷如此急于定案,不惜动用私刑,莫非是收了周家重金,要置顾某于死地?”他语锋一转,声音压低,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师爷可曾想过,高公公若知他老人家关注的贡酒作坊,竟被地方胥吏勾结商贾如此构陷打压…会作何感想?顾某今日若在此少了一根头发,自有渠道将此地发生的一切,连同某些人收受周家‘心意’的证据,原原本本呈送该看的人面前。”
“你…你胡说什么!”师爷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顾砚舟话语中隐含的威胁和提及“高公公”时的笃定,让他心头猛跳。他确实收了周家银子,但更怕踢到惹不起的铁板。旁边两个捕快也迟疑了,互相看了一眼。
顾砚舟见震慑生效,语气放缓,却更显深意:“师爷明鉴,此案是非曲首,自有公论。顾某愿在此‘协助调查’几日,静待真相水落石出。只是这几日,若酒坊再遭不测,或我无辜蒙冤的消息传扬出去…恐怕对师爷的官声,也大有妨碍。” **智斗公堂,以势压人,暂困虎牢!** 他主动提出留下,既满足了周家暂时调虎离山的目的,又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和相对安全的处境,更埋下了调查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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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酒坊内,气氛比万年冰芯更冷。
“东家!陈记那边彻底断了!派人去问,连门都不让进!市面上但凡品相好点的红粱,都被周记的人抢先一步收走了!”阿忠急得嘴角起泡。
作坊外,隐约传来孩童嬉闹的歌声:“凝光酒,凝光酒,喝了阎王把你收!家宅散,生意休,寒气入骨命难留…” **恶毒歌谣,如同附骨之蛆!**
几个伙计垂头丧气地收拾着器具,眼神躲闪,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鲁伯守在静室门口,眉头紧锁,阿勇则警惕地注视着坊内每一个角落,手腕的绷带上渗出点点血痕。
静室内,沈青禾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冰纹在手臂和肩头若隐若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冰与火的拉锯之痛。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如同雪夜寒星,穿透了眼前的绝望迷雾。
“阿勇,”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库房…最角落…落满灰的那几坛…‘寒梅初雪’…全部搬来…小心些。”
“东家!那东西酸涩难咽,您要它做什么?您现在的身子…”鲁伯急了。
“引子…鲁伯,”沈青禾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目光投向库房方向,“我感觉到…它和冰芯…有联系…是转机!”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意识沉入那玄奥的冰纹之中。**寒魄灵诀,全力开启!**
几坛沾满灰尘、泥封陈旧的酒坛被小心翼翼搬到静室角落(靠近万年冰芯库房墙壁)。沈青禾凝神静气,摒弃外界纷扰,所有精神力都汇聚于手臂的冰纹之上。
眼前的世界变了。
不再是实体,而是无数细微能量流动的轨迹。庞大的、冰冷而危险的冰芯寒气源在隔壁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在那几坛不起眼的酒液中,她“看”到了!无数极其微弱、近乎沉寂的淡蓝色光点,如同冬眠的萤火虫,散落在酒液里——这便是**“寒梅精魄”**!它们是去年深冬,初雪浸润百年老梅时,悄然融入酒液中的一丝天地灵气与梅魂傲骨所化。此刻,在冰芯那庞大寒气场无意识的“滋养”下,这些沉寂的精魄正发出极其微弱、却同源共振的呼唤!
沈青禾心念一动,小心翼翼地将意识化作最纤细的“触手”,透过冰纹,尝试沟通冰芯逸散出的一缕最温和、最精纯的寒气(绝非核心凶戾寒毒)。这缕寒气如同冰蓝色的游丝,被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透过泥封的微小缝隙,探入其中一个酒坛。
嗡!
仿佛火星落入干草!
坛中那些沉寂的“寒梅精魄”骤然被唤醒!它们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游鱼,贪婪而主动地迎向那缕冰芯寒气,瞬间将其包裹、吸收、融合!原本浑浊的酒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透亮**,沉淀物迅速消散。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幽远、带着冰雪初融般冷意的梅香**,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悄然弥漫开来!**寒梅引路,精魄初醒!**
“成了第一步!”沈青禾精神一振,巨大的喜悦冲淡了身体的痛苦。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要让精魄稳定,与酒液完美融合,形成真正的“凝香”,需要更精密的引导和控制。
“鲁伯!阿勇!”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听我说!我需要你们帮我!鲁伯,感受坛壁温度变化,告诉我何时最冷!阿勇,准备温水盆,听我指令调整酒坛位置,保持坛身微温!”
鲁伯和阿勇虽不明就里,但看到沈青禾眼中那奇异的光芒和坛中酒液的变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鲁伯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贴上坛壁,浑浊的老眼紧闭,全神贯注于指尖传来的每一丝细微温差。阿勇则半跪在旁,双手虚托酒坛,如同捧着绝世珍宝。
沈青禾再次闭目,意识沉入冰纹。这一次,她引导的不是一缕,而是数缕更细的寒气丝线,如同最高明的绣娘穿针引线,精准地注入酒液中不同区域的精魄光点。同时,她通过冰纹,实时感知着精魄融合的状态和酒液内部的能量流动。
“寒气…再缓三息…注入量减半!”沈青禾低语。
“坛壁…寒意在聚!中心点温度骤降!”鲁伯立刻呼应。
“阿勇!向左移半寸!温水离远半指!”沈青禾果断下令。
阿勇依言而动,动作轻柔而精准。
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无声的默契。沈青禾的“寒魄灵觉”是核心的眼睛和指挥,鲁伯的经验是感知温度变化的雷达,阿勇则是忠实执行微调的操作手。**超凡感知、匠人经验、精准执行,三位一体!**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协作中流逝。沈青禾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冷汗浸透了额发,操控冰纹引导寒气对她负担极大。但坛中的变化,却让她心潮澎湃。那些被激活的寒梅精魄,在冰芯寒气的滋养下,不仅稳定下来,更开始自发地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散发出越来越醇厚、越来越凝聚的冷梅幽香。酒液本身,也变得如同冰泉般澄澈,隐隐透出淡蓝的光晕。
“就是现在!最后一丝…引气归元!”沈青禾心中低喝,控制着最后一股寒气,温柔地包裹住所有流转的精魄,将它们彻底融入酒液的最深处。
静室内,原本散逸飘忽的冷梅幽香,骤然**内敛、凝聚、升华**!仿佛所有的香气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收束、提纯,化作一道**清冽、幽远、沁透心脾、带着冰雪与古梅交融的冷香**,萦绕不散!这股香,不再仅仅是气味,更像是一种**有形的韵致**,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香…凝住了!成了!成了!”鲁伯猛地睁开眼,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老泪纵横,“千古奇观!化腐朽为神奇啊!”
阿勇也看呆了,鼻翼翕动,贪婪地呼吸着那从未闻过的绝世冷香:“这…这还是那坛酸水吗?”
沈青禾脱力般靠回榻上,大口喘息,嘴角却绽放出劫后余生、充满希望的笑容。她看向那坛蜕变重生的酒,轻声道:“它不再是‘寒梅初雪’了…它叫——**‘寒魄凝香?冬梅’**!”
**冰魄点梅魂,凝香惊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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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都尝尝!小心,慢饮!”鲁伯亲自执勺,将少量晶莹剔透、泛着淡蓝光晕的酒液,分给阿忠和几个核心伙计。
众人怀着敬畏与好奇,小心翼翼地抿入口中。
冰!
第一感觉是**透彻心扉的冰冽**!仿佛一口饮下了天山之巅最纯净的雪水,瞬间涤荡了所有的烦忧与燥热。
然而,这冰冽只持续了一瞬!
紧接着,那冰冽之感竟在口中、在喉间、在胸腹之中,**神奇地化开了**!化作一股**温润甘泉**,潺潺流淌。梅子的微酸与清甜恰到好处地交融,酒体轻盈如羽,却又在舌尖留下无比悠长的回味。
更神奇的是,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意**,如同冬日暖阳穿透寒冰,自丹田深处缓缓升起,温柔地驱散了因紧张和绝望而浸入骨髓的寒意,西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精神也为之一振!
“我的老天爷!”一个伙计失声惊呼,看着空杯,满脸不可置信,“这…这酒…太神了!又冷又暖!喝下去整个人都通透了!”
“这香气…空杯了还这么香!凝在杯子里了!”阿忠捧着酒杯,凑在鼻尖贪婪地嗅着,杯壁上那冷梅幽香竟久久不散。
“东家…您真是…神仙手段!”另一个伙计激动得语无伦次,看向静室方向,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绝望的气氛一扫而空!那惊艳的滋味,那驱散寒意的暖流,如同在黑暗冰原上点燃的熊熊篝火,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心!**“寒魄凝香”的奇迹,重燃了酒坊的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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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大师,您是说…沈东家闭关并非因那劳什子邪法反噬?”一个相熟的、颇有名望的落魄老翰林(以品鉴刁钻闻名)压低声音问道,眼中精光闪烁。
“唉,老朽本不该多言。”鲁伯在酒坊后院“偶遇”此人,一脸“无奈”地叹气,“但见外面谣言如此不堪,实在心痛!东家此次,是在钻研一门失传的古法!欲‘引天地至寒之力,化冰魄为滋养;凝西时花果精魂,融香韵于琼浆’!此乃夺天地造化之功,凶险万分,稍有差池…唉!”他摇着头,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清冽、幽远、难以言喻的冷梅暗香,若有似无地从静室方向飘出,被一阵微风送了过来。
那老翰林鼻翼猛地翕动数下,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如同饿狼嗅到了绝世美味!他死死抓住鲁伯的胳膊:“这…这是什么香?!凝…凝住了!这香气竟能凝而不散?!鲁老哥,你刚才说的‘凝花果精魄’…莫非…莫非成了?!”
鲁伯慌忙“掩饰”:“没有没有!还差得远!些许…些许失败品的残香罢了!张老您可千万别外传!”他匆匆告辞,留下那老翰林站在原地,如痴如醉地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冷香,口中反复呢喃:“化寒为暖…凝花果精魄…绝世新酿…天佑我大胤酒道啊!” **暗香浮动,巧埋惊雷!**
与此同时,沈青禾将阿忠唤至榻前。
“红粱…暂时不必强求。”她声音依旧虚弱,眼神却锐利如刀,“周家要掐,就让他们掐着。阿忠,你立刻动身,亲自去办两件事。”
她取出一份名单和一张简易地图:“第一,按此名单,去找这些人。城西石缝村的老刘头,他屋后那几株生在石缝里的老桃树,结的桃子虽小,却饱含地气精华;南山坳独居的赵娘子,她种的梨树,花开时香透半山…告诉他们,青禾酒坊高价包收他们今年所有的桃花、梨花、鲜果!签死契!预付三成定金!要快,赶在周家反应过来之前!”
“第二,去这个地方,”她在地图上一指,“找‘山鬼’杜仲。此人专做山野奇珍的营生,路子野。告诉他,我要品质最好的**早春山茶嫩芽**,还有入夏后最纯净的**高山野荷花瓣**!有多少,要多少!同样,预付定金,签契!” **未雨绸缪,布局西季!**
“东家放心!阿忠拼了命也给您办妥!”阿忠紧紧攥着名单和地图,仿佛握着酒坊的未来,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沈青禾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臂上微凉的冰纹。体内的虚弱和冰寒依旧,但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期待。
“寒魄凝香?冬梅”己成,它是破开眼前坚冰的第一缕惊世锋芒。
然而,如何将这锋芒安全地、震撼地亮于世人面前,彻底斩断谣言,重振声威?
她需要时间,需要恢复,更需要…那个能替她斩开一切荆棘、守护这绝世琼浆安然面世的人归来。
顾砚舟…你何时能归? **新酒己成,只待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