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秆!新鲜!管够!”
王秀芬那穿透力极强的嗓门像破锣般敲在苏晓晓的神经上!她裹着灰桶,顶着糊满面粉、又被灰包子砸得金星乱冒的脑袋,僵在冰冷泥地上动弹不得——指尖离那张写了“绝食”黑历史的纸团仅有毫厘!脸上被砸的位置火辣辣地疼!
顾建国扔包子的手臂还残留着挥击的轨迹,他刚弯腰要去处理那堆玉米碎屑,动作却因王秀芬这一嗓子极其短暂地凝滞了半秒。那双如同墨潭的眼眸极其锐利地扫过苏晓晓僵死在地上的指尖前方——精准地聚焦在那个被灰土半掩盖的、微露纸缘的罪证上!
糟了!他发现纸团了?!苏晓晓亡魂大冒!顾建国那眼神分明像狙击手的十字准星!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她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脑子一片空白,裹在桶里的身体猛地往纸团方向一滚!厚棉袄笨拙地在泥地上一碾!试图用整个桶身压住那玩意儿毁灭证据!
噗嗤!
沉闷的声音响起!苏晓晓整个“桶”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那团皱巴巴的纸上!糊在脸上的包子屑簌簌掉落。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了硬邦邦的纸团被身体压扁的触感!成了!
“哎哟!晓晓妹子!玩啥呢这是?地上打滚晒肚皮?”王秀芬那圆滚滚的身影己经挤进院门,嗓门嘹亮带着看戏的新奇,“咋糊一脸面粉?跟戏台子上的花脸武生似的!顾营长这饲料拌得挺硬气啊?”她目光促狭地在苏晓晓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旁边一脸冰山的顾建国脸上。
顾建国的视线只在那团被苏晓晓碾在身下的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平静无波地移开。仿佛那只是一片普通的枯叶。他首起腰,手上还沾着处理玉米碎屑的灰尘,对着热情似火的王政委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首:
“她玩。”
两个字,宣告了苏晓晓的“打滚晒肚皮”属于合法娱乐活动范畴。
“玩好!玩好!”王秀芬拍手大笑,圆脸上全是“年轻人真会玩”的感叹,“别光自个儿滚啊!活动室那边正给小崽子们裁稻草人衣裳呢!缺个脑子活的!晓晓妹子读过书,眼光肯定好!走走走!搭把手去!这玉米秆管够!”她说着就弯腰要去拽苏晓晓裹着棉袄的胳膊(意图明显!)。
苏晓晓被“裁衣裳”“眼光好”几个词吓得魂飞魄散!她才不去什么活动室!那鬼地方人多眼杂,万一再触发什么“帮倒忙引发众怒”的剧情怎么办?!她死死贴在地上装死尸(也确实动不了!),灰桶纹丝不动:“王嫂子…我…晕…晕地…起不来了…”声音含混不清(包子粉糊嘴了)。
王秀芬拽了两下,没拖动这死沉死沉的“人肉贴纸桶”,笑容略僵,又看向顾建国:“建国啊,你看这…”
顾建国没看她。也没看地上摊着的苏晓晓。
他那双沾着灰烬的手,极其自然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动,像是在掸掉什么看不见的灰尘。随即,他一步上前,目标明确地绕开苏晓晓贴着地的那一侧,走向院角刚刚收拾整齐的那垛玉米秆捆。
弯腰。
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嘿!”
一捆起码几十斤重的玉米秆被他单手轻松拎起!那垛得像艺术品一样整齐的玉米秆小山瞬间塌陷一角!
顾建国拎着那捆沉甸甸的玉米秆,像拎着一袋毫无分量的棉花,在苏晓晓惊恐的目光(透过糊着粉的睫毛)和王秀芬敬佩的眼神中,稳稳走到王政委面前。
“咚!”
玉米秆捆往王秀芬脚前一撂!扬起一小片灰尘。
“用。”他言简意赅。
“……行嘞!”王秀芬看着脚前这捆分量感十足的新鲜玉米秆,笑容瞬间回暖,胖手一挥,“顾营长真够意思!那晓晓妹子歇着!我们先忙去!”她招呼了一声院外等着的其他嫂子,几人嘻嘻哈哈地合力(大部分力气用在感叹顾营长力气大)把那捆玉米秆抬走了。
小院再次恢复死寂。只有零星几根被遗漏的玉米碎须在微风里打转。
苏晓晓还维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贴着冰冷的地面,半边脸死死压着那个被彻底压扁的纸团。巨大的冲击力和精神震荡让她一时半会儿没缓过劲来。
顾建国没理她。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水缸旁,舀水,仔细搓洗那双沾满玉米碎屑和灰尘的手。水流哗哗作响,如同宣告她劫后余生的背景音乐。
洗好手,擦干。他才终于把目光投向地上那个僵硬的“灰桶”。
迈步,走到她旁边。停住。
顾建国的身影在苏晓晓低垂的视野里,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他俯视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满脸面粉灰、鼻尖通红、甚至还有被玉米须划出的一小道红痕),眉峰极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弯腰拉她。
而是。
转身走到墙角那个破箩筐旁(就是刚才藏着“绝食名单”的筐!),弯腰在里面扒拉了两下。摸出了——
一小块干净、但有点被压扁的、己经不那么翠绿的——
绿豆糕!
正是昨天那块被顾建国随手砸在包子旁边的大号绿豆糕!
顾建国捏着那块变形但依然散发豆子清香的绿豆糕,走了回来。
他停在苏晓晓脸旁几步远。没靠近。
手臂极其随意地一抛!
“啪嗒!”
那块带着油纸托的绿豆糕,准确无误地——掉在了苏晓晓视线正前方、距离她糊着粉的鼻子仅仅几寸的泥地上!
位置极其精准!刚好避开了她压着纸团的那半边身体!
油纸托轻轻弹了一下。
绿豆糕躺在泥土小凹坑里,墨绿色的糕体微微凹陷。
苏晓晓的视线本能地被吸引过去,豆子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钻入鼻孔。
哄小孩?!还是最后的晚餐?!
顾建国冷漠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也像是最后通牒:
“洗。”
“吃。”
“别动土。”
说完这三个词,他不再看她一眼,像处理完一桩微不足道的日常勤务,迈开长腿径首进了屋子。布帘落下,彻底隔绝了视线。
苏晓晓僵硬的眼珠子在泥土里的绿豆糕和身下那团罪证纸之间艰难移动。
别动土?!
是警告她不准碰地上的灰……还是……根本就是警告她——不准再动地上那张纸的歪脑筋?!他早就知道下面压着什么?! 最后那句“别动土”像冰锥扎透了她!
她颤抖着,松开了一点压住纸团的力道。指尖试探地蜷缩,想偷偷摸摸把那张压扁的纸团抠出来……
**吱呀——**
院门口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是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浓重不悦和尖酸刻薄的女声:
“……哼…果然…装病躲事儿……跟以前一样会钻空子…那灰扑扑的被子裹着……给谁看呢…”
声音细碎、黏腻,像蛇在草丛里爬行!
苏晓晓心头一凛!她认得这个声音!昨天牌局……政委夫人喊她“卫生站小刘大夫”?
脚步停在院门外没进来,似乎在观望。
苏晓晓僵在地上,不敢动弹。竖起耳朵捕捉那细微的动静。
另一个女人(好像是那个爱嚼舌根的翠花?)的压低嗓音响起:
“红娟…别说了…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被唤作“红娟”的刻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点点,带着针尖般的恶毒和不加掩饰的鄙夷,“农村来的作精!装神弄鬼!顾营长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玩意儿!让她打个牌装晕,让她干活装瘫!这死皮赖脸贴在地上蹭灰的德性!怎么好意思?还听说绿豆糕伺候呢?呸!肯定是仗着顾营长心善,死缠烂打讹来的!我看她能装多久!迟早现出原形闯大祸!”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苏晓晓的心上!卫生站刘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