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家门,把钥匙扔进玄关的玻璃碗里,手机就在包里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大姨”两个字跳得无比刺眼。林小满盯着它闪烁了足有十几秒,才按下了接听键,顺手打开了免提。
“小满!你搞什么名堂!”大姨拔高的、带着不可思议和强烈责备的尖利嗓音立刻炸响在空旷的客厅里,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着耳膜。“人家李先生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说你泼了他一身咖啡?还把人家那么贵的皮鞋弄脏了?人家就说了句你个子高了点,女孩子太高了找对象不太容易,这说的也是事实嘛!你怎么能这样没教养?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这孩子怎么……”
她的声音连珠炮似的轰炸着,那些话像蚊子一样在林小满耳边嗡嗡作响。
林小满静静地听着,手机放在玄关柜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蔓延。大姨的声音还在持续输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对她“未来”的深切忧虑。她走到客厅中央的全身镜前,停下脚步。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那个高挑的身影。米色的针织长裙勾勒出因跳舞练出的身体优美线条,脖颈修长,肩膀舒展,双腿笔首地延伸下去。174公分,一个曾经被无数人(包括林小满自己在内)都觉得太高了,希望矮上几公分、好显得更“合群”、更“小鸟依人”的数字。此刻,在柔和的顶灯光线下,这具骨架匀称、挺拔如青竹的身体,却散发出一种从未被真正正视过的力量感。那是一种无需攀附、无需低头、无需削足适履去迎合任何畸形标准的、独立存在的力量。
大姨喋喋不休的训斥还在继续,背景音里似乎还隐约夹杂着李恒舟气急败坏投诉的声音。林小满微微前倾,靠近冰凉的镜面,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里不再有无奈以及不忤逆长辈乖乖听话感,只剩下一种近乎澄澈的平静,以及一丝刚刚破土而出的、锐利的锋芒。
“大姨,”林小满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瞬间压过了电话那头所有的嘈杂和说教,“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可以解决我的事情。”
“你自己解决你怎么解决?你要是能解决还至于现在单身吗?你妈还需要找我们介绍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长辈的心意?”大姨激动的说道。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大姨,我现在单身是因为不想随随便便就选择了我的伴侣,而不是真的像你们想的那样没人要。这位李先生,首先我都没嫌他年纪比我大十岁,其次他怎么好意思嫌我高?还不是他自己长得太矮,不在自身找问题,来找我的错?我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人,这己经是人身攻击了,以后不劳烦您费心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猛地掐住了喉咙,只剩下一片突兀的、带着电流杂音的空白寂静。
林小满盯着镜中那个高挑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把每一个字都钉进那沉默里:
“我的基因——”
“不需要侏儒来改良。”
话音落下的瞬间,指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挂断图标。那刺耳的训斥、那所谓的“福气”、那套陈腐不堪的衡量标准,瞬间被彻底切断。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小满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在骤然空旷的客厅里轻轻回荡。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原木地板上,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回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人静静望着高挑的身形,挺拔的脊背,像一棵经历过风雨却终于学会向天空舒展枝干的树。那曾带来困扰、被评头论足、甚至被贴上“影响下一代”标签的高度,此刻在灯光下,竟流转出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光泽。它不再是一个需要解释或遮掩的“问题”,而是构成“自己”的、不可分割的骨骼与血肉。
林小满微微仰起头,脖颈拉出一条流畅而骄傲的弧线。镜中人的唇角,终于不再是为了礼节或掩饰,而是发自内心地、缓缓向上弯起。
原来,站首了,感觉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