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风穿过山坳,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月光如水,泼洒在常天龙墨玉般的鳞片上,映出黯淡的光泽。
它巨大的身躯盘卧着,腹部被萨满镜幽蓝光芒笼罩的伤口,虽己不再流血,但那狰狞的贯穿伤和断角的创面,依旧触目惊心。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痛苦的低嘶,但那双暗金色的竖瞳,却不再涣散,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那个佝偻的身影——扫帚婆婆。
林骁靠着山石,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眉心印记的灼痛虽然减弱,却变成了一种深沉的疲惫,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惊天一击抽干了。
他呕出的淤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扫帚婆婆。
婆婆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消息只是寻常的家长里短。她拄着扫帚,慢慢走到常天龙巨大的头颅前,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处断角,又移到腹部的伤口,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念叨什么古老的祷词。
“大娘……”林骁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抑制的急切,“您刚才说……老金沟?万人桩?我爹的烟袋锅?”
扫帚婆子缓缓转头,月光在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老金沟,关东有名的‘鬼金坑’。咸丰年间开矿,万人埋骨,怨气冲天,地脉都被染成了‘金煞’。”
她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要的‘金精之魄’,非寻常金矿精华,乃是那万人怨气、金矿戾气,经百年地火熬炼、龙脉挤压,偶然凝结的至凶至煞之物。唯有此等‘锋锐无匹’的煞金,方能补你镜中之缺,铸其锋芒。”
“至于你爹……”婆婆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林振山……十几年前,他来过这里,也问过老碑林的事。他带着半截烟袋锅,那是你太爷爷林镇山的旧物。后来……他去了老金沟。再后来,就没人见过他了。只在万人桩附近,有人捡到过那半截被砸碎的铜烟锅头。”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父亲……真的去了老金沟!而且,凶多吉少!那半截烟袋锅,成了唯一的遗物线索?
愤怒、悲伤、还有一股强烈的执念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疲惫。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
“哼!老金沟……那鬼地方连本座当年路过都觉得晦气!”胡天霸的声音在林骁脑海中响起,带着罕见的凝重。
“金煞之地,怨灵丛生,极易滋养邪祟。尸参精那孽障,当年被镇在老碑林,未必没有觊觎过老金沟的煞金!小子,你爹若真陷在那里……”
胡天霸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林骁的脸色更白了。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常天龙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向林骁,暗金色的竖瞳中,复杂的情绪交织——有对扫帚婆婆的忌惮,有对自身伤势的痛苦,但更多的是对“老金沟”这个名字的深深恐惧。
它似乎想说什么,但重伤之下,意念传递都显得断断续续,最终只化作一个清晰的念头,带着警告的意味:
“凶……地……勿……近……”
连常天龙这等道行的大仙都如此忌惮!林骁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寻父的执念和修复镜子的责任,却像两团火在胸中燃烧,驱散了恐惧。
“大娘,我……我必须去!”林骁咬着牙,眼神异常坚定,“为了镜子,也为了我爹!”
扫帚婆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深处。
“命数己定,劫数自招。你得了木灵,镜映龙影,因果便缠得更紧。老金沟是你必经之地,躲不开。”她顿了顿,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布包,递给林骁。
“拿着。老金沟不比槐根灵域,那里是纯粹的‘死地’。寻常辟邪之物无用。这是‘老坟头土’混着‘桃木芯粉’和‘雄鸡冠血’晒制的‘三阳破煞散’,紧要关头撒出去,或能阻一阻阴煞怨灵。省着点用。”
林骁感激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土腥和辛辣混合的奇异气味。他知道,这绝对是婆婆压箱底的宝贝。
“谢……谢大娘。”林骁郑重道谢,又看向气息依旧虚弱的常天龙,“常……常仙前辈,您的伤……”
常天龙巨大的头颅微微晃动了一下,意念传来,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无……妨……休……养……随……你……”
它竟要跟着去老金沟?!林骁和胡天霸都吃了一惊。
“常长虫!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去了是当累赘还是当零嘴儿?”胡天霸在林骁脑中冷哼。
常天龙竖瞳冷冷地“瞥”了林骁一眼,意念带着柳仙特有的冰冷与傲气:
“吾……之……诺……护……镜……至……底……此……伤……因……尔……得……”
它指的是履行守护镜子的承诺,并且这伤是为了救林骁才受的。
意思很明白:我承诺过护镜,说到做到,而且这伤是为你受的,现在让我半途而废?不可能!
胡天霸被噎了一下,熔金般的意志在林骁识海里翻腾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不爽的冷哼:“哼!随你!死了别指望本座给你收尸!”
林骁心中却是一暖。
常天龙重伤之下仍坚持履行承诺,这份信义,让他动容。
他再次将萨满镜碎片轻轻靠近常天龙的伤口,催动体内恢复不多的仙力,引导镜中残余的木灵生机缓缓渡过去。
幽蓝光芒混合着翠绿气息,让常天龙痛苦的神情舒缓了一丝。
“常仙前辈,多谢!我们……一起走!”林骁郑重道。
常天龙闭了下眼,算是回应。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骁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他背着愈发沉重的背包,步履蹒跚地走在回村的山路上。
常天龙巨大的身躯无法在白天显形,它化为一道常人不可见的墨色流光,缠绕在林骁的左臂上,如同一个沉重的黑色刺青,散发着冰冷的凉意和淡淡的血腥气。
这是它重伤状态下,节省力量跟随的方式。
每走一步,林骁都能感受到左臂传来的虚弱感和常天龙沉重的意志。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小径,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和残破棉袄里面手臂上诡异的“纹身”。
回到熟悉的村口,那股劫后余生的恍惚感才稍稍退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王胖子那敦实的身影在自家院门外焦急地张望。
“骁子!”王胖子一眼看见林骁,立刻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脸上的担忧瞬间被惊喜取代。
“我的老天爷!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一晚上跑哪去了?急死我了!我差点就去找赵炮头了!”
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林骁,触手冰凉,又看到他胸前干涸的血迹和惨白的脸色,笑容僵住了,“你……你这是咋了?受伤了?遇到啥了?”
“胖子……先扶我进去……慢慢说……”林骁感觉最后一丝力气都要耗尽了。
回到屋里,爷爷还在昏睡。林骁灌了几大口水,才在王胖子焦急的目光中,简略地讲述了昨晚的经历。
当然,隐去了常天龙化形、胡天霸附体、萨满镜等核心秘密,只说在老碑林遇到了可怕的“树妖”和“怪根”,自己侥幸逃脱,受了些伤,还捡到一条受伤的“大黑蛇”(指了指手臂上隐约的墨色纹路),准备养着。
“树妖?怪根?大黑蛇?”王胖子听得目瞪口呆,看着林骁手臂上那栩栩如生、透着森冷气息的“蛇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的亲娘咧……老碑林那鬼地方……你还真敢去啊!还捡条蛇回来?这蛇看着就邪性!”
“它救了我。”林骁疲惫但认真地说。
“胖子,帮我个忙,去卫生所悄悄弄点消毒水、纱布,还有……最好能弄到点治蛇伤的药,消炎的。”
王胖子虽然满肚子疑问和担忧,但看林骁的状态,也知道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重重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你等着!”说完,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林骁和昏睡的爷爷。他轻轻抚摸着左臂上那冰冷的“纹身”,能清晰地感受到常天龙微弱的生命脉动和深沉的疲惫。
意念中,常天龙只是传递了一个“静养”的念头,便再无动静。
“小子,这条常长虫暂时死不了,有木灵余晖吊着命,倒是你。”
胡天霸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审视,“老金沟之行,凶险万分。你现在这身子骨,加上个重伤的常长虫,进去就是送死。当务之急,是恢复元气,稳固堂口根基!木灵本源融入,镜灵复苏,正是你借机修炼,沟通本座,掌控更多仙力的好时机!”
林骁心中一凛。没错,力量!没有力量,别说找父亲遗物和夺金精之魄,连自保都成问题。
他盘膝坐在炕上,强忍着身体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将心神沉入灵魂深处那座堂单殿堂。
殿堂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虽然依旧空旷,但西壁和穹顶的轮廓更加凝实,散发出一种温润的、混合着幽蓝与翠绿的微光。
镜灵的气息如同一个安睡的小小火种,稳定而温暖地辐射着力量,滋养着整个殿堂。
林骁尝试着去沟通殿堂中心那团代表胡天霸的、炽烈如熔金的意志。
“哼!总算知道着急了!”胡天霸的意念回应,带着一丝满意。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霸道的热流,顺着林骁的意念连接涌入他的经脉。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粗暴的冲刷和灼烧。
这股力量虽然依旧霸道炽热,却多了一丝奇异的“韧性”和“生机”。
那显然是木灵本源融入后,对胡天霸的力量产生了一丝调和与滋养作用!
灼痛感大大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力量充盈、经脉被温和拓宽的舒畅感!
林骁心中暗喜,连忙按照胡天霸传授的更加高深的心法,引导这股热流在体内运转周天,修复受损的经脉,滋养干涸的丹田。
眉心处的胡家印记微微发烫,却不再是痛苦的灼烧,而是一种充满力量感的温热。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胡天霸的联系更加紧密,对仙力的掌控也更加得心应手了一些。
虽然距离真正“请神上身”自如战斗还差得远,但这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时间在修炼中缓缓流逝。
当王胖子满头大汗地抱着一堆药品和偷偷弄来的蛇药回来时,林骁正好收功。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疲惫己褪去不少,多了一丝内敛的精光。
“药弄来了!”王胖子压低声音,献宝似的把东西堆在炕上,“骁子,你真要养那蛇?我看着它心里就发毛……”
“胖子,”林骁看着好友关切的脸,心中感动,但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它救了我的命。帮我打盆清水来,再弄点吃的,我饿坏了。”
王胖子看着林骁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行吧,你是大哥,听你的!”转身去忙活了。
林骁小心地解开左臂的衣袖。那墨色的“蛇纹”在皮肤上微微凸起,透着凉意。
他用清水小心地擦拭常天龙伤口对应的皮肤区域,然后按照王胖子弄来的蛇药说明书,将药粉混合着婆婆给的三阳破煞散,小心地涂抹上去。
药粉接触皮肤的瞬间,林骁左臂猛地一颤!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夹杂着怨毒的意念顺着接触点传来!是常天龙伤口深处残留的尸参精怨气在与药性对抗!
“哼!阴魂不散!”胡天霸冷哼。一股灼热的仙力从林骁体内涌向左臂,帮助镇压那顽固的怨气。
好一会儿,那股冰冷怨毒的抵抗才被压制下去。
林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再看手臂,那墨色纹路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但那股阴冷刺骨的感觉减弱了不少。
常天龙微弱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感激:“……谢……药……有……效……”
林骁松了口气。处理好常天龙的“伤口”,他又给自己胸前的淤伤上了药。王胖子也端来了热腾腾的玉米面糊糊和咸菜。
吃着简单的食物,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感受着身体和精神的缓慢恢复,林骁的目光却穿过窗户,投向了东北方连绵的群山。
老金沟……万人桩……父亲的烟袋锅……还有那至凶至煞的“金精之魄”……
休整,是为了更艰难的跋涉。平静之下,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