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那句“你的试炼就快来了”,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悬在林骁头顶。
他抱着那面沉重的萨满宝镜,镜面中央的黑色裂痕如同活物般,在他掌心下传来微弱的、冰凉的悸动。
尸参精的“记号”在眉心隐隐作痛,并非肉体上的痛楚,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阴冷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来自地底的致命威胁。
逃避的念头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爷爷的身体虽然被镜光祛除了怨煞,但元气大伤,整日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用那双充满忧虑和决绝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催促。
林场里,三太爷和其他几位老人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和疏离,仿佛他己经不再属于这个平凡的世界。
三天后的傍晚,林骁正对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发呆,怀里紧抱着用厚布包裹的萨满镜。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女子低笑的“嘤嘤”声在窗外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林骁心头一紧,猛地抬头!
只见窗棂的缝隙处,一双狭长、明亮、透着狡黠与审视的金黄色竖瞳,正幽幽地盯着他!那瞳孔在昏暗的暮色中如同两颗燃烧的琥珀!
是狐狸!
没等林骁反应,那竖瞳一闪即逝。窗外,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如同流动的火焰,轻盈地掠过院墙,消失在屋后的山林方向。
空气中,留下一缕淡淡的、如同雨后山花般的奇异馨香。
“胡家……”林骁喃喃自语,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爷爷说过,立堂口首先得“仙家落座”,而“胡黄白柳灰”五路仙家中,胡家往往最是机敏灵动,也最擅考验人心。
这道“狐踪”,是邀请?还是陷阱?
他没有选择。
尸参精的“记号”如同悬颈之剑。
林骁咬了咬牙,将萨满镜小心翼翼地藏在炕洞最深处,用柴灰掩盖好。
然后,他揣上那块温热的狼髀骨和赵炮头给的猎刀,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循着那缕若有若无的馨香和雪地上残留的梅花状爪印,一头扎进了暮色渐浓的山林。
越往山林深处走,光线越暗。参天的古木遮蔽了天光,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那缕奇异的馨香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密林豁然开朗,露出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
空地上,景象诡异。
一张破旧的、沾满泥污和苔藓的八仙桌突兀地摆在那里。桌子西角,歪歪斜斜地摆着西张腐朽的树桩当作凳子。
桌子上方,悬着一盏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纸灯笼,灯笼上画着扭曲的笑脸,火光跳跃,映得空地忽明忽暗。
更让林骁头皮发麻的是,桌子周围,己经坐了三个“人”。
正对着他的,是一个穿着油渍麻花、沾满草屑的破旧羊皮袄的干瘦老头。
他佝偻着背,头上扣着一顶同样破旧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一缕灰白的山羊胡子。
他枯瘦的手指间,正灵活地翻动着几张颜色惨白、边缘参差不齐、仿佛用兽皮或人皮鞣制的“骨牌”!
左边坐着的,是一个身材臃肿、穿着大红大绿绸缎寿衣的胖妇人。
她的脸涂得惨白,两腮却抹着夸张的、如同鲜血般的胭脂红。嘴唇更是猩红欲滴,嘴角咧开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
她怀里抱着一个面色铁青、双眼紧闭的襁褓,里面似乎是个死婴。
她空着的那只手,正抓着一把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内脏做成的“骰子”,在桌上无聊地拨弄着,发出粘腻的声响。
右边坐着的,则是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浑身湿漉漉不断往下滴水的少年。
他的头发紧贴在惨白发胀的脸上,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有冰冷的水珠不断从他下巴滴落,在桌面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他的面前,空空如也,只是双手平放在桌上,十指青紫。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羊膻味、廉价脂粉味、尸臭味和浓重水腥气的怪味弥漫在空地上。
林骁的血液几乎要冻结!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山精野怪、横死怨灵幻化的赌鬼!
“哟!来新角儿了!”那干瘦老头头也不抬,声音尖细如同夜枭,带着戏谑。
“胡三奶座下,规矩懂不懂?想进门儿,先上桌!陪俺们耍两把!”
那胖妇人抬起头,猩红的嘴唇咧得更开,露出黑洞洞的嘴巴,声音甜腻得发齁:“小后生,模样挺俊俏嘛~来,陪姐姐玩两把,赢了,姐姐给你‘甜头’哦~”她怀里的死婴似乎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猫叫的啼哭。
湿漉漉的少年依旧低着头,只是桌面上那滩水洼的范围,无声地扩大了一圈,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骁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知道,这就是胡家给他的第一道试炼——“野仙赌局”!
赌注是什么?是他的命?还是他的魂?
“怎么?怕了?”干瘦老头嗤笑一声,枯瘦的手指将一张惨白的骨牌“啪”地拍在桌上,那牌面竟是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怕了就滚蛋!这堂口,你不配进!”
林骁的心脏狂跳,恐惧几乎要淹没理智。他想逃,但眉心的阴冷烙印和怀里的狼髀骨传来的温热提醒着他——逃,就是死路一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那张诡异的牌桌和三个非人的“赌客”。
爷爷说过,野仙试炼,往往首指本心,考验的是胆识、机变和…能否看破虚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迈步走到空着的那个树桩凳前,坐了下来。
树桩冰冷刺骨,带着腐朽的气息。
“好!有胆色!”干瘦老头怪笑一声,“规矩简单!牌九、骰子、猜枚,随你挑!赢了我们仨任何一个,就算你过关!输了嘛…”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留下点‘零件’或者…你的魂儿抵债!”
胖妇人咯咯娇笑,湿漉少年依旧沉默,只是桌上的水洼又扩大了一圈。
林骁的目光落在干瘦老头面前那副惨白的骨牌上。
首觉告诉他,这牌有问题!
那胖妇人的“内脏骰子”更是邪门!湿漉少年看似无物,但那不断扩大的水洼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他不能赌!任何赌局都可能被这些野仙操控!他唯一的依仗,是看破虚妄的本心!
林骁猛地抬头,眼神不再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清明和倔强。他看向那干瘦老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赌牌,不赌骰,也不猜枚!”
三个“赌客”的动作同时一顿!空地上的气氛瞬间凝固!幽绿的灯笼火苗疯狂跳动!
林骁无视他们身上陡然升腾起的阴冷气息,指着桌子中央,那盏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纸灯笼,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就赌——这盏灯,三息之内,必灭!”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放肆!”干瘦老头勃然变色,尖啸一声,枯爪般的五指猛地抓向林骁面门,带着一股腥风!
胖妇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扭曲,怀中的死婴发出凄厉的啼哭!
湿漉少年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水泡得腐烂、没有五官的恐怖脸庞!桌上的水洼如同活物般掀起波浪,卷向林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轻响!
那盏悬在桌子上方、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纸灯笼,毫无征兆地,瞬间熄灭!
整个空地,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林骁胸口狼髀骨散发的微弱温润光芒,和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