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
干瘦老头抓向林骁的手僵在半空。
胖妇人的尖笑卡在喉咙里。
湿漉少年掀起的阴冷水浪无声地落回桌面。
黑暗持续了足足三息。
然后,那盏纸灯笼,又毫无征兆地、幽幽地重新亮了起来。绿光依旧,仿佛刚才的熄灭只是幻觉。
但空地中央的气氛,却彻底变了。
干瘦老头缓缓收回手,重新坐回树桩,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金黄色的竖瞳再次浮现,深深看了林骁一眼,眼神中第一次没有了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哼…有点意思。”他尖细的声音响起,不再咄咄逼人。
胖妇人脸上的诡异笑容消失了,恢复了那种麻木的惨白,低头轻哄拍打着怀里的死婴。
湿漉少年再次低下头,桌上的水洼缩小了一圈。
“第一关…算你取巧过了。”
干瘦老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认可,“胡三奶在‘老碑林’等你。小子,接下来的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他说完,连同胖妇人和湿漉少年,身影如同烟雾般在幽绿灯光下扭曲、变淡,最终连同那张八仙桌和树桩凳子一起,彻底消失不见。
空地上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馨香和若有若无的水腥气。
林骁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湿透。
刚才那一瞬间的黑暗和威压,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赌对了!他赌的不是灯灭,而是这些野仙维持幻境需要“灯火”作为媒介!他看破了虚妄的核心!赌的是自己对这试炼本质的理解!
他挣扎着爬起来,望向山林更深处。老碑林……
那是林场后山最偏僻、最阴森的一片乱葬岗,埋的多是无主孤坟和夭折的孩子。
胡三奶…就在那里等着他。而第二道试炼,恐怕会更加凶险。
循着愈发浓郁的馨香,林骁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老碑林。
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洒在歪歪斜斜、布满苔藓的残碑断碣上,如同鬼魅的斑纹。
寒风穿过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的低泣。
在一座相对完整、但同样爬满藤蔓和苔藓的巨大青石墓碑前,林骁再次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燃烧着琥珀般火焰的金色竖瞳。
一只体型比寻常狐狸大上一圈、毛色赤红如血、姿态优雅高贵的狐狸,正端坐在墓碑之上。
它身后,蓬松的尾巴轻轻摆动,如同燃烧的火焰。
月光下,它的皮毛仿佛流淌着淡淡的辉光,一双金瞳如同最上等的宝石,深邃、智慧,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威严与审视。
正是胡三奶!虽未化形,但那股灵性与威压,远超刚才赌局上的野仙!
胡三奶的目光落在林骁身上,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
林骁感觉自己的所有秘密,包括眉心的“记号”、怀里的狼髀骨、甚至心底的恐惧和倔强,都被那双金瞳看得一清二楚。
“林镇山的后人…”一个清冷、威严、带着奇异回响的女声首接在林骁的脑海深处响起,并非通过耳朵,“心性尚可,胆识也有几分机灵。第一关,算你过了。”
林骁心头一凛,连忙恭敬地低下头:“谢……谢胡三奶。”
胡三奶的金瞳微微转动,扫视着这片阴森的碑林:“这第二关,也简单。”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此地坟茔三百一十七座。其中一座,埋着你血脉相连的至亲。把她……找出来。”
林骁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埋着他的至亲?他的父母?爷爷从未提起过他的父母!只说他爹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葬在哪儿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乱葬岗?!
“怎么?不信?”胡三奶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娘生你时难产,魂魄不稳,被你林家仇家暗中施了‘厌胜之术’,死后怨气缠身,不得入祖坟安宁,只能草草埋在这乱葬岗中,做了孤魂野鬼。
她的墓碑…就在这三百一十七座之中。一炷香内,找到它。否则……”
胡三奶没有说下去,但那金瞳中闪烁的寒光,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
林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不仅仅是对眼力的考验,更是对他身世、对他从未谋面的母亲的残酷挖掘!巨大的信息冲击和心理压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这片月光下影影绰绰、如同无数鬼影的碑林。
三百多座坟!大多墓碑残破,字迹模糊不清,甚至根本没有碑!一炷香的时间?这怎么可能?!
慌乱中,他想起了怀里的狼髀骨。这东西能感应邪祟,但对血脉至亲…有用吗?他下意识地掏出狼髀骨,握在手中。
就在他握住狼髀骨的瞬间,异变陡生!
狼髀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发出温润的气息,反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那悸动并非温热,而是一种带着悲伤、眷恋和深深怨念的冰凉触感!
同时,林骁感到自己眉心那尸参精留下的“记号”,也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共鸣!
他猛地抬头,顺着狼髀骨那冰凉悸动和眉心刺痛指引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碑林西北角,一座极其不起眼的、几乎被荒草和藤蔓完全覆盖的低矮土坟前,一块残破的小青石碑正散发出微弱的、只有他能感应到的灰白色光晕!
那光晕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不甘和…一丝微弱的、血脉相连的呼唤!
是那里!
林骁的心狂跳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不顾荆棘划破衣服,双手疯狂地扒开覆盖在墓碑上的厚厚藤蔓和苔藓!
昏黄的月光下,残破的青石碑上,一行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刻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林骁的眼底:
“爱妻 林周氏 秀云之墓”
落款处,是一个同样模糊的、带着深深刻痕的名字——林振山!
林周氏?秀云?林振山?!
爷爷叫林大山!这林振山是谁?太爷爷林镇山?还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
巨大的身世谜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骁淹没!他呆呆地跪在冰冷的墓碑前,看着母亲那陌生又仿佛刻入骨髓的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和茫然涌上心头。
怀里的狼髀骨冰凉依旧,眉心的“记号”刺痛阵阵,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墓碑的真实。
胡三奶优雅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的墓碑上,金色的竖瞳俯视着跪在母亲坟前、失魂落魄的少年,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迷障,亦是心魔。能破此障,寻得血脉根源,方有资格承接香火,供奉仙家。第二关,算你过了。”
她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韵律:
“冬至子时,携此物至‘断尾崖’顶。你的堂口……该立了。”
胡三奶抬起一只前爪,轻轻一挥。一道温润的、如同白玉雕琢的狐形玉佩凭空出现,轻轻落在林骁面前的雪地上。
玉佩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正面是一只蜷卧的狐狸,背面刻着一个古老的“胡”字。
说完,赤红色的身影如同幻影般,在月光下悄然消散,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馨香,萦绕在这座刚刚被林骁亲手“找到”的、属于他母亲的孤坟之前。
林骁颤抖着捡起那枚温润的狐形玉佩,又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座低矮、荒凉、刻着母亲名字的孤坟。寒风卷起积雪,呜咽着穿过碑林。
冬至子时…断尾崖…
他知道,自己离那个神秘莫测的“出马弟子”身份,又近了一步。只是这一步,踏出的是无尽的未知,以及刚刚揭开的、沉重如山的血亲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