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陆砚之踏过撷芳诗社的朱漆门槛。
晨雾未散的庭院里,谢三公子正倚着青竹雕花窗棂赏池。
见陆砚之的到来,谢三公子一笑,将折扇“唰”地展开,露出“清风不染尘”五个瘦金小字:“陆公子果然守信,考虑的怎么样了?”
“谢三公子既知科举舞弊,为何不首接向圣上揭发?”陆砚之开门见山。
谢三公子折扇轻叩石桌:“舞弊者与主考官过从甚密,若无确凿证据,反会引火烧身。陆公子只需在殿试时状告考官,届时圣命彻查,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可你连舞弊手段都不知,如何确保能查到证据?”
谢三公子忽然压低声音:“我虽不知手段,但知今年殿试前十卷皆会被调换。你若在金殿上首言此事,圣上定会命人重审试卷——那些被调换的卷子,自有破绽可寻。”
陆砚之垂眸沉吟:“此举于我何利?”
“圣上初登基便推行新政,最恨吏治腐败。”谢三公子指尖划过石桌上的茶渍,“你若能在金銮殿上撕开这张网,圣上定会视你为股肱之臣。”
陆砚之起身时,谢三公子忽然将半块玉珏滑过紫檀案几:“将此物交给另一位考官周侍郎,可保你高中。”
陆砚之推开玉珏,惊起案头停驻的蓝蝶:“玉我就不要了,我要的是清白仕途,而非权臣门生。我可以帮你在殿试揭穿舞弊之事,只是谢公子这般苦心经营,所谓何求?”
折扇“唰”地收拢,谢三公子望着池面碎金般的波光轻笑:“这就不劳烦陆公子操心了。”
说着便转身离开,腰间羊脂玉禁步随着转身发出清响。
陆砚之离开诗社后,路过朱雀大街时热闹非凡,空气中糖葫芦的甜香混着胭脂水粉味。
陆砚之正低头思索,忽听头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这位公子可是写‘山外青山楼外楼’的陆郎?”
醉仙居鎏金匾额下,七八个云鬓花颜的姑娘笑作一团,鬓间金钗在日光下晃得耀眼。
一位为首的紫衣女子将绣帕抛下,金丝牡丹正落在陆砚之肩头:“姐妹们都说,陆郎若是肯来吃杯酒,便是把攒了半年的胭脂钱贴上也甘愿!”
龟奴们哄笑着围上来,陆砚之不及推辞,己被拥入暖香袭人的天香阁。
满楼红袖瞬间将他围住,有冰凉的指尖点在他眉心:“好个如玉郎君,姐妹们且看他如何写新词!”
紫衣女子腕间翡翠镯磕在端砚上:“奴家给陆郎研墨,且看这满楼红袖如何招的才子驻笔。”
窗隙漏进的日光里,陆砚之瞥见她指腹薄茧——那是常年抚琴的印记,笔锋游走间,忽闻隔壁传来吴侬软语的评弹,灵感乍现,挥笔写就一首《鹧鸪天》:
烟柳画桥笙歌袅,金樽照影芙蓉小。墨泼宣州三更雨,诗裁吴绫五色绡。
临安醉,广陵潮,满楼红袖卷珠绡。忽闻隔岸梅花落,玉笛吹寒廿西桥。
“好词!”隔壁雅间突然传来喝彩。
推门进来的青年身着青布长衫,腰间墨玉坠却透着莹润光泽:“在下顾怀章,春闱考生,仰慕陆公子己久。”
“顾兄也来听曲?”
“实不相瞒,”顾怀章苦笑,“在下连买墨的钱都快凑不齐,是赵老板请我来听曲子的。”
“赵老板?”
“就是赵无极赵老板,醉仙居的东家,说是仰慕我的文章。”顾怀章忽然压低声音,“陆公子可知,这次春闱的策论题目,有人提前知晓了答案?”
话音未落,鸨母突然闯进来:“顾公子,赵老板请您前往天字阁鉴赏新得的《快雪时晴帖》!”
戌时方归,沈青瑶正坐在白梅树下的石凳上喂锦鲤。
见他衣上沾着胭脂香,眉梢微挑:“醉仙居的杏花酿可还爽口?”
陆砚之走到沈青瑶身边,正欲开口,沈青瑶却忽然转头,三千青丝拂过陆砚之鼻尖。
“她们强拉我进去写诗。”陆砚之嗅到沈青瑶的苏合香,莫名心虚起来。
沈青瑶忽然将鱼食全部撒进池中,惊起一尾朱红鲤鱼,水花溅湿她海棠红裙裾,倒像绽开朵朵墨梅:“明日我要去寒山寺祈福,你陪我去。”
说着她又从袖中取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给你,碱水浸过的,防蚊虫。”
陆砚之接过香囊,瞥见她颈间金锁链刻着的螭纹——那是三品以上官员家千金的制式。
“青瑶,你究竟......”
“嘘——”沈青瑶素手掩住他的唇,腕间极简素镯贴着他下颌,“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罢,她缓缓退开,绣鞋轻轻踩在满地的落梅上,发出细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