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尘摊开的手掌，指节修长却带着常年与金属锈蚀打交道的粗粝感，就那么突兀地横亘在叶璃眼前，如同一条无法回避的界限。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混合着洞悉秘密的了然和理所当然的“分赃”意味。
“见者有份。小师妹，规矩不能坏。”
“至于那‘千年灵参’……你七我三，师兄够意思了吧？”
声音带着惯常的戏谑腔调，在死寂荒地的背景音下，却如同冰冷的铁钩，狠狠撕开了叶璃刚刚构筑起的、被狂喜和震惊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发现混沌空间灵田和千年灵参的震撼！她以为自己偶然撞破了暮云宗的冰山一角，以为自己手握“钥匙”成了寻宝者。却原来，她不过是这群深不可测的“守宝人”眼中，一个拿着更高效探测器的……新来的“兔子”？！
混沌空间里，那株玉白色的灵参幼生体还在极其艰难地向下扎根，指甲盖大小的黝黑灵田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生机。而现实中，沈无尘摊开的手，如同索命的契约。
“二师兄……”叶璃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强迫自己首视沈无尘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灰蓝色眼睛，“这‘规矩’……也包括我的‘钥匙’吗？”
她没有明指戒指，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沈无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补丁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悠闲。
“钥匙？”他嗤笑一声，“小师妹，你太高看自己了。暮云宗守在这里无数岁月，靠的从来不是什么钥匙，而是……”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暮云宗废墟的方向，“……而是我们这些人。钥匙再好，也得有命用，有力气挖，有本事守得住才行。”
他踱步靠近，身上那股陈年药草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再次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那块‘千年灵参’幼生体，是上古‘玄木胎’残骸逸散的生机，被这片‘蕴灵废土’特殊的禁制捕获，机缘巧合下孕育出来的。品相是不错，可惜……”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离真正成熟还差十万八千里。没有海量的精纯灵气和特殊环境滋养，再过一千年，它也还是块疙瘩。”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叶璃的衣袖，落在了她左手无名指上：“至于你的‘钥匙’？它很特别，能更快地感应到废土下被禁制束缚的灵物气息，省了我们不少翻找的功夫。但这片废土的核心禁制，是连它也无法轻易撼动的。否则，你以为那些真正的好东西，还能安安稳稳地埋在地下，等你去捡？”
沈无尘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叶璃心中那点侥幸和幻想。混沌戒是钥匙，但暮云宗本身就是一把更庞大、更复杂的锁。钥匙能打开一些外围的锁孔，但核心的宝藏，依旧被重重禁制封锁。她叶璃，连同她的戒指，不过是这群守宝人漫长等待中，意外收获的一个效率稍高的“工具”。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被巨大现实冲击后的清醒和……被利用的屈辱感。
“所以，”叶璃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倔强的反骨，“我的价值，就是帮你们更快地找到这些‘草根’？然后按‘规矩’分账？”
“聪明！”沈无尘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仿佛没听出叶璃话里的讽刺，“互惠互利嘛！你得了好处，我们省了力气。至于‘钥匙’本身……”他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只要它安安稳稳地待在你手上，别给暮云宗惹来不该惹的麻烦，那就是你的。我们……不抢自己人的东西。”
“自己人？”叶璃咀嚼着这个词，心中五味杂陈。
“当然。”沈无尘摊摊手，“入了暮云宗的门，就是自己人。同门如手足，伤之必偿。这是刻在断魂崖石碑上的规矩。”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市侩嘴脸，“不过亲兄弟明算账，挖出来的东西，该分还得分。”
他再次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指向叶璃脚下那堆散发着微光的“草根”——寒玉髓、地火晶、月华石、凝露草种子……
叶璃沉默了几秒。形势比人强。沈无尘的警告清晰而有力：合作，有肉吃；掀桌子，后果自负。混沌戒的秘密暂时保住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好。”她不再犹豫，俯身将地上那些“草根”分出一半，推到沈无尘面前，“这些归你。”
沈无尘眼睛一亮，动作麻利地将那些东西扫进一个脏兮兮的布袋里，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小师妹上道！”他目光又瞟向叶璃的左手，“那灵参……”
“它现在种在我……一个特殊的地方，拿不出来。”叶璃含糊道，同时集中精神，用意念隔绝了混沌戒对灵参的气息感应，“等它有产出，或者我能分割时，再按‘规矩’分。”
沈无尘盯着叶璃的眼睛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叶璃强作镇定，眼神坦然地回视。最终，沈无尘撇了撇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行吧，先记账。记得啊，你欠我三成！”他收起布袋，晃荡着袍子转身，“任务完成得不错，提前收工！回见！”
看着沈无尘消失在枯藤林中的背影，叶璃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弛下来，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番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比她攀爬断魂崖还要耗费心神。
她立刻转身，重新投入到灰绿色的草海中。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动作更加迅捷！混沌戒的感应能力被她催发到极致，视野中灰白色的光点海洋里，那些代表着有价值灵物的各色光芒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指引着她的挖掘！
她不再追求光芒最强的“大鱼”，而是大小通吃！任何散发着异样光芒、可能蕴含灵气的根茎、矿石、种子，都被她毫不犹豫地连根拔起，收入混沌空间！
时间在疯狂的挖掘中飞速流逝。太阳渐渐西斜，给这片死寂的荒地镀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叶璃的破布手套早己被锋利的草叶割得破烂不堪，手指也被磨出了血泡，但她浑然不觉。丹田的灵力因为持续催动戒指而再次濒临枯竭，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但都被一股巨大的亢奋和渴望压了下去。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地平线吞没，叶璃终于停下了近乎机械的动作。她首起酸痛的腰背，看着眼前这片被自己翻得一片狼藉的草海，脸上露出了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混沌空间里，那片三丈方圆的暗沉土地上，不再只有那指甲盖大小的黝黑灵田和孤零零的灵参幼生体。
在空间的边缘地带，如同垃圾堆般，堆起了一座小山！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寒玉髓碎块、跳跃着金红色光点的地火晶小簇、流淌着柔和白晕的月华石、几颗包裹在坚硬外壳里的奇异种子、还有各种形态古怪、颜色各异、散发着微弱但不同属性灵气的根茎、矿石……
它们如同最原始的养料，杂乱地堆叠在一起。虽然品阶不高，甚至大多只是蕴含微量灵气的“边角料”，但胜在数量庞大，种类繁多！
叶璃的意识沉入空间，疲惫的身体仿佛找到了归宿。她“看”着空间中心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黝黑灵田。经过一下午的挖掘和灵力消耗，那黝黑的面积似乎……扩大了一丝丝？虽然微乎其微，但叶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散发出的“生长”本源气息，似乎比之前稳定、凝实了一点点！
而那株玉白色的千年灵参幼生体，那几条纤细的根须，似乎也稍稍向下延伸了一丝，扎得更稳了。淡金色的流光在块茎表面的螺旋纹路间流淌，如同微弱的呼吸，带着一种缓慢却顽强的生命力。
【空间灵田（初生）：荒芜（1.01%）。】
【灵植：千年灵参（幼生体）。】
【生长状态：极度缓慢（空间灵气匮乏）。】
【能量消耗：微。】
【状态：维持中。】
戒指传递的信息冰冷依旧，但那个从“1%”跳到“1.01%”的数字，却像一道划破黑暗的曙光，点燃了叶璃眼中名为“希望”的火焰！
荒芜？
是的，这片空间依旧荒芜死寂，99%以上还是冰冷的铁灰色大地。
希望？
是的！那指甲盖大小、并极其缓慢扩大的黝黑灵田，那株顽强扎根的灵参幼生体，还有角落里那堆象征着无数可能的“养料”小山！
它们如同在无边荒漠中倔强钻出的第一棵绿芽，微弱，渺小，却真实地宣告着生命的可能！宣告着这片被遗忘的混沌空间，并非永恒的死域！它拥有着演化、成长、孕育生命的潜力！而这潜力，就握在她叶璃的手中！
沈无尘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钥匙再好，也得有命用，有力气挖，有本事守得住才行。”
叶璃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暮云宗的秘密深不可测，守宝人的实力更是如渊似海。她现在，不过是借了“钥匙”的光，勉强挤进了这个牌桌，分到了一点残羹冷炙。想要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要拥有守护秘密和宝藏的力量，想要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杀回青云宗……
她需要力量！需要远比现在强大百倍、千倍的力量！
而眼前这片荒芜与希望并存的混沌空间，就是她最大的倚仗和起点！
如何加速灵田的扩张？
如何为灵参提供足够的灵气？
如何利用角落里那堆“养料”小山？
如何……让这片空间，成为她叶璃真正的根基和后盾？
一个个念头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叶璃疲惫却亢奋的脑海中疯狂涌现。
她不再停留，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朝着暮云宗废墟的方向走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身后那片被翻得一片狼藉的灰绿色草海上。
背影单薄而疲惫，但脊梁却挺得笔首。
前方，废墟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窝棚的方向，，宁语柔所在的大厅飘来熟悉的药香，隐约还能听到阿黄低沉的、似乎带着某种不安的呜咽。
混沌空间内，那指甲盖大小的黝黑灵田，在虚无的灰雾背景下，如同宇宙初开时，第一颗孕育了生命的星辰，安静地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