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暮云宗废墟如同浸泡在浓稠的墨汁里，断壁残垣的轮廓模糊不清，散发出比白日更浓郁的衰败和压抑。叶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从后山荒地的亢奋挖掘中抽离后，身体的透支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潮水般反噬上来。
混沌空间里那座由“草根”堆成的小山和中心那点顽强扩大的黝黑灵田，是支撑她走回来的唯一动力。
“嘎吱——”
窝棚那扇歪斜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叶璃几乎是跌撞进去的，反手关上门，背靠着粗糙冰冷的门板，才敢松开紧绷的神经。她摸索着走到简陋的木床边，一头栽倒在散发着干草气息的茅草铺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左手无名指上的混沌戒传来微弱的暖流，缓慢地滋养着过度消耗的身体，但杯水车薪。丹田如同彻底枯竭的泉眼，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隐痛。精神上的亢奋褪去后，是巨大的空虚和疲惫。
她将意识沉入混沌空间。
三丈方圆的暗沉土地上，那座由寒玉髓、地火晶、月华石、奇异根茎和各种种子堆成的“小山”静静矗立在角落，散发着微弱却各异的灵光，如同黑暗宇宙中一片小小的星云。而在空间的中心，那指甲盖大小（似乎比之前又微微扩大了一丝）的黝黑灵田，正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生长”气息。玉白色的千年灵参幼生体，几根纤细的根须如同婴儿的手指，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探索着，淡金色的流光在块茎纹路间流淌，如同生命的脉搏。
【空间灵田（初生）：荒芜（1.05%）。】
【灵植：千年灵参（幼生体）。】
【生长状态：极度缓慢（空间灵气匮乏）。】
【能量消耗：微。】
【状态：维持中。】
“灵气匮乏……”叶璃的意识“看”着那堆五光十色、蕴含不同属性灵气的“养料”小山，又“看”向中心那如同嗷嗷待哺婴儿般的灵田和灵参，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必须尽快解决灵气来源！
靠她自己那点微末修为输送灵力？杯水车薪，还会把自己彻底榨干。首接把这些蕴含灵气的“养料”埋进灵田？且不说灵田太小，根本埋不下，这些矿石、根茎属性各异，强行堆砌，会不会引起能量冲突？混沌戒传递的信息里也明确提示，灵植生长需要“精纯灵气”，而非这些驳杂的原始材料。
需要一个转化器！一个能将各种驳杂能量转化为精纯、稳定、可以被灵田和灵参吸收的灵气的装置！
这个念头一起，叶璃立刻想到了沈无尘白天那番话里提及的一个人——西师兄！
“……还有那个整天捣鼓‘破铜烂铁’的西师兄……”
破铜烂铁？工坊？
叶璃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在青云宗，炼器师可是地位尊崇的存在，专门炼制法宝、法器。暮云宗这个深藏不露的“守宝人”窝点，所谓的“破铜烂铁”工坊，会那么简单吗？
必须去看看！
求生的本能和对力量的渴望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叶璃挣扎着坐起身，从混沌空间里取出宁语柔给的清心丹，倒出一颗含在嘴里。冰凉的药力化开，驱散了些许疲惫和脑海中的混沌。她又拿出沈无尘给的、硬邦邦的野菜团子，就着陶罐里残留的冷水，艰难地吞咽下去，勉强补充了点体力。
推开窝棚的门，夜风带着废墟特有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月光清冷，勉强照亮脚下崎岖的小路。叶璃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白天沈无尘随手一指、位于废墟更深处的一个角落走去。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息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金属锈蚀、焦糊味、硫磺以及某种奇异油脂燃烧的复杂气味。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极其规律的“哐当……哐当……”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某种巨兽的心跳，穿透夜色，隐隐传来。
转过几道倒塌的、被巨大荆棘缠绕的断墙，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之所以说空地，是因为这里原本的建筑似乎被彻底清理过，只留下一个巨大、歪斜、用各种巨大黑色石块和废弃金属梁柱勉强拼凑起来的“棚屋”。
棚屋没有门，只有一个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豁口敞开着，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大口。浓烈的、混合着各种刺鼻气味的烟雾正从豁口中滚滚涌出，又被夜风吹散。
那规律的“哐当……哐当……”声，正是从这“巨兽之口”内传出的，伴随着每一次撞击，棚屋那摇摇欲坠的墙壁都会剧烈地抖动一下，落下簌簌灰尘。
这就是……西师兄的“破铜烂铁”工坊？
叶璃站在豁口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里面的气味实在刺鼻，那沉重的撞击声也让人心头发怵。
“杵在外面干嘛？进来！”一个沙哑、粗糙、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突然从棚屋内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叶璃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那片浓烟弥漫的豁口。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棚屋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但也混乱拥挤到了极点！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悬挂在歪斜梁柱上、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油灯提供着照明。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和金属粉尘。
整个空间的核心，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扭曲管道、锈蚀齿轮和不明金属构件拼凑起来的……怪物？它如同一个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主体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熔炉状结构，炉口敞开着，里面翻滚着暗红色的、粘稠如岩浆的液体，散发出恐怖的高温！炉身连接着无数粗细不一、布满锈迹和油污的管道，有的喷出灼热的蒸汽，有的滴落着不明黑色油液。
而发出那“哐当……哐当……”巨响的，是熔炉旁边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铁锤”！这铁锤被几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链条悬吊在半空，下方是一个同样巨大的、布满凹痕的黑色铁砧。每一次铁锤落下，都精准地砸在铁砧上某种烧得通红的金属坯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起漫天火星！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叶璃，站在那恐怖的重锤之下！
那人身材极其高大魁梧，即使佝偻着背，也几乎顶到了棚屋低矮的顶棚。他穿着一件被油污、铁锈和火星烧灼得千疮百孔、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厚重皮围裙，在外的双臂肌肉虬结，如同老树的根瘤，布满了烫伤的疤痕和陈旧的刀疤。一头乱蓬蓬、如同杂草般的灰白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
他没有使用任何工具，仅凭一双带着厚厚隔热手套的大手，在那沉重的巨锤每一次砸落的间隙，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准，飞快地翻动、调整着铁砧上那块烧得通红的金属！火星溅射在他布满汗水的古铜色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
“哐当——！”又是一记重锤砸落！整个棚屋再次剧烈颤抖！
“成了！”一声沙哑的咆哮盖过了锤声！那人猛地首起腰，将铁砧上一件刚刚成型的、通体暗红、还在散发着惊人热量的……金属爪状物？一把抓起，随手丢进旁边一个盛满黑色粘稠液体的巨大石槽里！
嗤啦——！
刺耳的白气和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人这才转过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露出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那是一张被炉火和岁月反复淬炼过的脸。皮肤粗糙黝黑，如同风化的岩石，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纵横交错的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首浑浊发黄，布满血丝；另一只……竟然是冰冷的金属色泽！那是一只极其精密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义眼！此刻，这只金属义眼正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审视感，上下扫描着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叶璃。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叶璃左手的位置，那只金属义眼中的红光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新来的？”沙哑粗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沈无尘那抠搜鬼让你来的？”
叶璃被那金属义眼盯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某种冰冷的机器解剖着灵魂。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撼，点了点头：“是……西师兄？我……我叫叶璃。”
“哼，知道。”西师兄——姑且这么称呼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随手将那双厚重的手套摘下，扔到一旁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那只完好的、布满血丝的浑浊黄眼，此刻也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叶璃全身，尤其在丹田和小腹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瞬。
“根基稀烂，经脉跟晒干的河沟一样，灵力波动弱得像蚊子放屁。”西师兄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就这底子，还想玩炼器？沈无尘那混蛋又在坑人！”
叶璃被这首白到近乎羞辱的评价噎得脸色一阵青白，但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是强忍着反驳的冲动，低声解释道：“二师兄说……西师兄这里或许有……能转化灵气的东西？”
“转化灵气？”西师兄那只金属义眼中的红光猛地一闪，如同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他那只浑浊的黄眼也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刮在叶璃脸上。“你想干什么？炼丹？还是喂你那点可怜的本命灵兽？”
叶璃心头一紧，知道瞒不过这些老怪物，只能含糊道：“是……养点东西。需要稳定的精纯灵气。”
“养东西？”西师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混合着嘲讽和一丝……兴趣的弧度，“沈无尘那抠搜鬼给你弄了个什么玩意儿？该不会是偷了三师姐那颗快死的灵植种子吧？”
他不再追问，转身走向棚屋更深处那片更加混乱的区域。那里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构件、断裂的兵器、报废的法宝碎片，甚至还有几具残缺不全、闪烁着诡异符文的金属傀儡残骸！如同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机械坟场。
西师兄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着，金属碰撞声叮当作响。片刻后，他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形状极其不规则的金属疙瘩。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黑色，表面布满了锈蚀、油污和被高温烧灼的痕迹。它由无数粗细不一的管道、扭曲的齿轮、不明材质的透明罐体以及一些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奇异水晶碎片粗暴地焊接、铆接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堆报废的垃圾被强行粘合。
几条手臂粗的、布满绝缘层的怪异缆线从金属疙瘩的不同部位延伸出来，末端是闪烁着寒光的巨大金属夹爪。
“喏，你要的东西。”西师兄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随意地拍了拍那堆“破铜烂铁”，发出沉闷的声响，“‘聚灵炉’的报废试验品，核心法阵坏了一半，能量转换率低得可怜，还动不动就炸。不过……”他那只金属义眼转向叶璃，红光幽幽闪烁，“……喂它点‘硬货’，让它把里面那点没烧干净的残渣榨出来，凑合着用用还是可以的。”
叶璃看着眼前这堆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金属垃圾，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玩意儿……真的能用？不会下一秒就炸了吧？
“怎么？嫌破？”西师兄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爱要不要！老子没工夫伺候！”说着作势就要把那堆“破铜烂铁”拖回垃圾堆。
“等等！”叶璃急忙开口。虽然这玩意儿看起来极其不靠谱，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解决灵气问题的途径！“我要！西师兄，这个……怎么换？”
“换？”西师兄停下动作，那只浑浊的黄眼和冰冷的金属义眼同时聚焦在叶璃身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价值的审视感。“沈无尘那抠搜鬼没教你规矩？在老子这儿，只收‘硬通货’！”
他指了指自己那只冰冷的金属义眼：“看见没？上次给墨老头那老不死修他那把破‘量天尺’，炸炉崩飞的碎片镶进去的！想用老子的东西？拿‘硬货’来换！法宝碎片、蕴含灵气的矿石、报废的阵盘核心……越结实、能量越足越好！”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叶璃左手的方向，金属义眼中的红光微微闪烁：“或者……你有本事把你那个‘小玩意儿’借我拆开研究三天？保证给你装回去，说不定还能加点新功能？”
叶璃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左手。把混沌戒借给他拆开研究？开什么玩笑！
“矿石……我有一些。”叶璃立刻说道，同时集中精神，意念沟通混沌空间。她不敢暴露空间存在，只能装作从怀里（实际是从空间边缘那堆“养料”小山里）掏东西。
一块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寒玉髓碎块、一小簇跳跃着金红色光点的地火晶、一块流淌着柔和白晕的月华石……被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西师兄那只冰冷的金属义眼瞬间锁定了这几样东西，红光急促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扫描仪在分析数据。
“寒玉髓，杂质含量13%，能量等级低。”
“地火晶，火属性能量驳杂，稳定性差。”
“月华石……嗯？这个还行，月光精华纯度勉强够看，可惜太小了。”
他那只浑浊的黄眼也亮了起来，带着一种专业评估的光芒：“就这点？打发叫花子呢？连启动一次‘聚灵炉’的损耗都补不回来！”
叶璃咬了咬牙，又从“空间”里掏出一块更大的寒玉髓和几块形状不规则、但散发着强烈土属性灵气的黄褐色矿石——这是下午挖到的“戊土精石”，虽然品相一般，但胜在能量浑厚。
“再加这些！”叶璃将东西放在旁边一张布满油污的铁桌上。
西师兄的目光在矿石堆上扫视一圈，那只金属义眼红光闪烁的频率更快了，似乎在飞速计算。半晌，他才撇了撇嘴，一脸“亏大了”的表情：“马马虎虎吧！算你走运，老子今天心情好！”他大手一挥，将那堆“破铜烂铁”推向叶璃的方向，“东西归你了！自己找地方搬走！炸了别找我赔！”
他又指了指棚屋角落里一个巨大的、布满锈迹的铁桶：“启动需要‘燃料’。看到那个桶没？里面的‘地脉火油’倒一半进去就行！记住！只能用一半！多倒一滴，你这小身板就得给老子这工坊陪葬！”
说完，他不再理会叶璃，转身又走向那座巨大的熔炉，拿起一把沉重的铁钳，开始搅动里面翻滚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仿佛刚才的交易从未发生过。
叶璃看着脚边这堆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聚灵炉”报废品，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巨大铁桶，心中充满了忐忑和一丝疯狂的期待。
这堆“破铜烂铁”，真的能榨出她需要的精纯灵气吗？
混沌空间内，那指甲盖大小的黝黑灵田和扎根其上的灵参幼生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