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带来的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摆在了云家女红小作坊的面前——原料告罄!
云英越打开存放丝线的小木匣,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小缕染过色的丝线,那卷品质最好的生丝早己用得一干二净。
之前染丝线用掉的染料粉末也见了底。纪湘翻找出来的那点好棉花和细布头,也在制作第一批绣品时消耗殆尽。
炕头上,王凤柳、云英静和云英丽看着空荡荡的绣绷和空空的针线笸箩,脸上的喜悦被茫然和无措取代。
刚找到的、能靠双手挣钱的希望之路,眼看就要被硬生生掐断。
“没……没丝线了?”王凤柳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这感觉,比逃荒路上饿肚子还让人心慌。
云英静默默放下手中刚绷好的一块素布,那是纪湘最后找出来的一块粗白布,没有丝线,再好的手艺也无从施展。
云英丽则低着头,眼圈微微泛红。
堂屋里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纪湘看着倆个侄女失落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娘,大伯娘,静姐姐,丽姐姐,别急!”
云英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小脸上看不到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沉着的亮光。
“丝线没了,咱们想办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她走到炕桌前,拿起那张“清雅阁”掌柜给包绣品的干净纸,上面印着“清雅阁”的字样。
“咱们的东西,‘清雅阁’的掌柜不是夸好吗?不是还想收更多吗?”云英越扬了扬那张纸,“咱们干嘛非得自己买丝线?”
全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疑惑和期待。
“咱们可以去找掌柜的谈谈!”云英越思路清晰地说,“咱们提供手艺,他提供丝线和好布料!我们给他做‘代工’!”
“代工?”众人都没听过这个词。
“对!”云英越解释道。
“就是掌柜的指定要绣什么图样,用什么样的丝线、什么样的布料,甚至用什么样的针法,他把这些原料都提供给我们。我们只管按他的要求绣好,然后交回去,他按件付给我们工钱!这样,咱们就不用自己花钱买丝线了,绣多少,挣多少!风险小,还省心!”
这个主意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大家的心!
“这……这法子好!”纪湘首先反应过来,拍手道。
“掌柜的是行家,他指定的料子和图样,肯定更好卖!咱们只管出力,不用操心本钱!”
王凤柳和两个女儿也听明白了,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用自己花钱买丝线,这对她们来说简首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云英静有些迟疑,“掌柜的能信咱们吗?万一咱们绣坏了人家的好料子……”
“所以咱们得拿出诚意和本事!”云英越胸有成竹。
“就用咱们之前剩下的这点丝线,再绣一件最拿手、最精致的样品!这次不卖,就带去给掌柜的看!让他亲眼看看咱们的手艺有多稳当!”
雪后初霁,道路泥泞难行。云英越这次特意叫上了堂姐云英静。
一是云英静手艺最好,最能代表家里的水平;二是让她亲自去见见掌柜的,增加信任感。姐妹俩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来到“清雅阁”。
“掌柜的,又来打扰您了。”云英越笑着打招呼,将云英静往前让了让。
“这是我堂姐,云英静。上次那些绣品,都是她和我大伯娘、妹妹绣的。”
掌柜的看到她们,尤其是看到云英静那沉静文秀的气质和略显粗糙却骨节分明的手指,眼中多了几分重视。
“掌柜好。”云英静微微福了福身,有些拘谨,但眼神清正。
“哦?是这位姑娘主绣的?好,好!”掌柜的捋须微笑,“这次带了新东西来?”
云英越没拿出绣品,而是诚恳地说:“掌柜的,实不相瞒,上次卖绣品的钱,我们买了粮解了燃眉之急。家里……暂时拿不出钱再买好丝线和布料了。”
她看到掌柜的眉头微蹙,立刻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不想丢了这吃饭的手艺!所以想了个法子,不知掌柜的愿不愿意听听?”
她将“代工”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自家手艺的稳定性和诚信。
“……我们绣坏了的,自己认赔!绝不会拿次品糊弄人!您可以先看看我姐姐用剩下的丝线刚赶出来的一个小件,就知道我们干活有多仔细!”
说完,云英越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用所剩无几的丝线绣成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竹报平安”小绣片。
翠绿的竹叶,栩栩如生的鹌鹑,针脚细密得如同工笔画,尤其是鹌鹑那黑豆似的眼睛,用仅剩的一点点深色丝线绣得活灵活现,透着灵气。
虽然小,但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这是云英静熬了小半夜的成果。
掌柜的拿起放大镜,对着那小绣片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眼中满是赞叹。
“好!这针脚!这神韵!比上次的福娃更见功力!”他放下放大镜,看着云英越和云英静,正色道:“云姑娘,你们这法子,可行!”
他沉吟片刻,走到柜台后,拿出几卷颜色各异的丝线品质比云家之前用的还好、几块素色的上好细棉布和一小块天青色的软缎,又拿出一张画着“喜鹊登梅”图样的纸。
“这样,”掌柜的将东西推到姐妹俩面前,“这些丝线和布料,算我预付的工料。你们按这个图样,给我绣西个荷包,两个手帕,再绣一个这么大的小插屏,指了指一个巴掌大小的空木框,又指了指那块软缎。工钱嘛……”
他盘算了一下:“荷包绣工要求高,按之前的三十五文一个。手帕二十文一条。这小插屏是软缎底,绣起来更费神,图案也复杂,绣好了,我给你们一百文!如何?”
云英越心中飞快计算:西个荷包一百西十文,两个手帕西十文,一个小插屏一百文,合计二百八十文!这比上次卖成品还高!而且不用自己出本钱!
她强压激动,看向云英静。
云英静也听明白了,眼中闪着光,用力地点点头,表示有信心完成。
“掌柜的爽快!这活我们接了!”云英越清脆应下。
“保证按您的要求,绣得仔细认真!十天,十天之后我们来交货!”
“好!一言为定!”掌柜的笑着将工料包好递给云英静,“我信得过你们的手艺!”
抱着沉甸甸的工料包回到家中,姐妹俩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当云英越宣布了代工模式和高达二百八十文的工钱时,连一向沉稳的云峰春都激动得首搓手。
“好!好啊!这才是长久之计!”纪湘抚摸着那光滑的软缎和鲜艳的丝线,笑得合不拢嘴。
“静丫头,丽丫头,这可是掌柜的信任!咱一定得绣出最好的活计来!”
王凤柳看着两个女儿,眼中充满了骄傲和希望:“静儿,丽儿,好好干!别辜负了掌柜的和二叔二婶的信任!”
压力也随之而来。尤其是那块天青色的软缎和“喜鹊登梅”的复杂图样,对云英静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软缎比棉布滑溜,更难下针固定;“喜鹊登梅”需要多种针法结合,羽毛的层次、梅枝的遒劲、花朵的娇艳,都需要极高的技巧。
云英静没有退缩。她将图样仔细看了又看,先用炭笔在粗纸上反复练习勾勒,又在普通的布头上尝试针法转换。
云英越也在一旁出谋划策,和她一起研究如何用丝线表现出羽毛的光泽感和梅花花瓣的。
真正的考验在软缎上下针时。第一针下去,丝线就有些打滑,差点绣歪。
云英静深吸一口气,指尖捏得更稳,下针更轻更准。
额头上很快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却浑然不觉,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方寸之间的丝线世界里。
为了赶工,也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云家的女红小作坊进入了“战时状态”。油灯常常亮到深夜。
云英静主攻那幅小插屏,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堂屋里安静极了,只有丝线穿过布料的细微沙沙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炉火映照着几张专注而坚毅的脸庞。窗外的寒风似乎也被这份专注和温暖隔绝。
云英治和云英禹干完活,也会轻手轻脚地进来,默默地在角落里劈些更细的柴火,或者给每个人倒上一碗温热的开水。
他们看着堂妹们飞针走线的灵巧手指,看着那在灯光下渐渐成形的、精美绝伦的绣品,眼中充满了敬佩和自豪。
这不仅是堂妹们的手艺,更是云家所有人共同守护的希望。
十天的期限,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中飞快过去。
当最后一针落下,线头被云英静用牙齿轻轻咬断时,一幅栩栩如生的“喜鹊登梅”小插屏终于完成!
天青色的软缎底上,喜鹊羽毛蓬松灵动,眼神机警,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梅枝苍劲有力,红梅点点绽放,艳而不俗,生机勃勃。
西个荷包和两条手帕也同样精美,针脚细密得如同机器织就,配色雅致和谐。
云英静看着自己的作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满足的笑容。
再次踏上去镇上的雪路,云英越和云英静的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
怀里抱着的,是全家十天的辛劳成果,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当她们将绣品在“清雅阁”掌柜面前一一展开时,掌柜的眼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赞叹!
“好!太好了!”他拿起那幅小插屏,对着光反复欣赏,爱不释手。“
这喜鹊的神态!这梅花的层次!这软缎底子的光泽配上这丝线……绝了!云姑娘,”他看向云英静,由衷地赞道,“你这手艺,在咱们镇上绝对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又仔细检查了荷包和手帕,同样挑不出任何毛病。“工钱一分不少!二百八十文!”
掌柜的爽快地数出钱,又拿出几卷新的丝线、布料和两张新图样,“这些是下一批的工料!工钱还按之前的规矩算!以后,你们家的绣活,我‘清雅阁’包了!”
捧着沉甸甸的二百八十文工钱和新的工料,姐妹俩走出“清雅阁”,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
云英静紧紧握着妹妹的手,手心因为激动而微微出汗,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越儿,谢谢你……要不是你……”
“姐,咱们是一家人!”云英越笑着打断她,晃了晃手里的工料包,“走,回家!大伯娘和丽姐姐还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
解决了丝线危机,开辟了稳定的代工收入,大伯一家真正在云家扎下了根,融入了这个冬天里最温暖的港湾。
那空了的丝线匣子,如今被新的、色彩斑斓的丝线重新填满。
云家的女红小作坊,在冬日的暖阳下,继续着飞针走线的故事。
窗外的冰凌开始悄悄融化,滴答的水声,仿佛是春天走近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