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光,足以将一个青涩的博士生打磨成在资本圈翻云覆雨的科技新贵。
他站在无数人仰望的巅峰,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和影响力。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个地方,永远留着一道狰狞的、无法愈合的豁口。
“林晚,你现在还好吗?”沈知远经常会这样自言自语……
那个被他仓促挂断的视频画面,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闪现。
那张妆容糊花、惊惶失措的脸,那双瞬间被巨大失望和难堪淹没的眼睛……
每一次想起,都像有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反复搅动他的心脏。
他记得她当时穿着那件旧式的红绸褂子,笨拙又郑重,像捧着一颗滚烫的心。而他的反应,他的逃避……还有他不能回复的消息……成了他余生无法摆脱的梦魇和原罪。
他找过她……
在他重获自由,在他逃离母亲的监视,同时也是在她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之后,像疯了一样,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找她,解释,打我也好,骂我也罢……
甚至定位过她那个西五线小城的IP地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徒劳地寻找。
然而,她像是人间蒸发,又像是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
他记得她说过喜欢家乡的木棉树,说春天飘絮的时候像下雪。后来他在京都的别墅院子里,固执地种满了高大的木棉。
每年春天,棉絮纷飞,落在他昂贵的西装上,也诱发他严重的过敏性哮喘。每一次窒息般的咳嗽和喘息,都像是一次迟来的、病态的自我惩罚。
他还记得,那次视频灾难后不久,也是母亲转危为安后,他曾收到过一个匿名的包裹。
里面只有薄薄一封信。信封是素净的牛皮纸,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他当时正被巨大的自我厌弃和一种懦弱的逃避心理攫住,连拆开的勇气都没有,随手就塞进了书架最顶层一堆不常用的专业书籍后面。
首到很久很久以后,一次深夜应酬酩酊大醉,他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在书房里翻找。踢倒了书堆,打翻了酒杯,在一片狼藉中,他摸到了那个落满灰尘的薄薄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上面是几行娟秀却有些歪斜的字迹,似乎是在极力控制着颤抖的手写下的:
“对不起…吓到你了…那天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最好看的样子…可惜搞砸了…别躲着我…好吗?或者…告诉我哪里错了…我改…”
信纸的右下角,用细细的棉线绣着一个极其简单的、歪歪扭扭的图案。
红色的丝线绣出一个抽象的心形轮廓,心形的中间,是一枚小小的、嫩绿色的叶片。
“不是的晚晚,不是你想得那样的,我承认我有一瞬间的错愕,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有趣,可爱,是我的晚晚呀……”他当时喃喃自语的无数遍,可是,对林晚的伤害是不可抚平的。
心形的一角,有一小块深色的、不规则的晕染痕迹,像是被水滴狠狠砸过,让那抹红色显得格外黯淡。
那个平安符,如今就躺在他西装内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深色的水痕,像一道永恒的烙印,烫在他心上。
助理陈锋什么时候悄然退出去的,沈知远毫无察觉。
巨大的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个不起眼的黑色相框上。
相框里放着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被小心塑封起来的、边缘同样泛黄的……手机截图。截图的内容极其简单:一个微信聊天界面,备注是“晚晚”。界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语音信息,时长显示只有短短的1秒。
“晚晚……晚晚”他不停地念着林晚的名字,仿佛这样林晚就可以出现了!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点开了那条语音。
手机扬声器里,立刻传出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鼻音,又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藏不住的雀跃,像春日清晨沾着露水的第一声鸟鸣,怯生生地划破了办公室令人窒息的沉寂:
“早…安?”
仅仅两个字,一个短促的问候!
可就是这声问候,曾经救过他的命呀……
沈知远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微弱的声音击中了心脏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猛地闭上眼,高大的身躯在宽大的座椅里蜷缩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下颌线绷得死紧,牙关紧咬,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那声“早安”,是林晚留在他手机里唯一没有被时间删除、也永远无法删除的声音。
也是他五年前那个差点毁灭一切的夜晚,在冰冷的医院急救床上,在呼吸面罩下,在意识模糊的剧痛和窒息边缘,唯一死死抓住、循环播放到手机彻底没电的声音。
他的晚晚救过他的命,而他却伤她最深……
他非常清楚,当初的感情双方都用了十足的真心和精力,可就是因为这样,却是伤林晚最深……
那天,就在他收到那封带着平安符的信、内心翻江倒海,彼时他正在在实验室里心不在焉地进行着一项高风险的合成实验。
脑子里全是那张糊花的小脸,那双失望的眼睛,和那封他不敢拆开的信。一个极其微小的操作失误,引发了一场剧烈的爆炸和火灾。
意识被剧痛和浓烟吞噬的最后一刻,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染血的手指摸索着摔落在地、屏幕碎裂的手机,点开了那条置顶的语音。
女孩那声怯生生的“早安”,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穿透了爆炸的轰鸣和死亡的黑暗,成了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唯一锚点。
这声音救了他的命。
却也成了他余生无法逃脱的诅咒。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张通往京都的车票?他欠她一场盛大的奔赴,欠她一次郑重的道歉,欠她所有未曾兑现的承诺,欠她一个……
被自己亲手碾碎的、关于“最好看的样子”的期待,关于未来的奔赴……
沈知远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相框里那条语音的截图。
窗外,京都灰蒙蒙的天空下,冰冷的摩天大楼如同钢铁森林,无声矗立。
而他,被永远困在了五年前那个撕碎车票的夜晚,和她那声微弱的“早安”里。
赎罪的代价是永失所爱。
他这座用财富和科技堆砌起来的冰冷王国,地基之下,埋葬着那个穿着旧红绸褂子、笨拙画着眼线的女孩,和他永远无法支付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