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刃在月影阁的第一晚睡得极不安稳。
窗外竹影婆娑,夏夜的风穿过青翠的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
偶尔有夜蝉短促地鸣叫,又很快隐入夜色。
她躺在冰丝凉簟上,却觉得浑身发烫,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轻薄的纱被。
梦境如潮水般涌来,又一次将她拖回那个血色弥漫的雪夜。
梦里,母亲那双猩红的眼睛在火光中格外刺目。
纷飞的大雪模糊了视线,却遮不住冲天火光中那些晃动的火把,还有...
"阿承!"
她猛地惊坐而起,后背的寝衣己被冷汗浸透。
月光透过纱帐,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急促地喘息着,右手己本能地摸向枕下的银针。
"侧夫人梦魇了是吗?"
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莹提着琉璃灯匆匆进来,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室清冷。
"奴婢这就去给您端安神汤来。"
沈霜刃这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银针悄然滑回袖中。
她环顾西周——描金彩绘的房梁,绣着缠枝牡丹的屏风,还有案几上那尊价值连城的白玉香炉。
这里不是拂云楼,而是陵渊王府的深闺。
"别叫我侧夫人。"
她声音有些沙哑,抬手拭去额间细汗,"就唤我霜姑娘吧。"
青莹执灯的手微微一顿。
琉璃灯映照下,她看见新主子的眼眸比常人要浅些,像融化的琥珀,此刻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悸。
这位侧妃娘娘明明唤作月临烟,怎会...
"是,霜姑娘。"
青莹聪明地咽下疑问,转身时瞥见床榻边小几上摆着个陈旧的剑穗,褪色的红绳上染着可疑的深褐痕迹。
夜风穿过回廊,送来远处更鼓声。
青莹轻轻带上门时,听见里头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像是有人在反复擦拭利器。
昨夜的风雨己然停歇,檐角残存的雨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霜刃推开雕花木窗,的风裹挟着竹叶清香扑面而来。
"霜姑娘,今日要穿哪套衣裳?"
青莹捧着鎏金妆奁进来,却在抬头时怔在原地。
晨光透过竹影斑驳地洒在窗前,沈霜刃只着素白中衣立在光晕里,黑发如瀑垂落腰间。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侧脸在光影交错间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把那套红裙取来。"
青莹迟疑道:"可王爷昨日吩咐,说今日要带您进宫去见玉妃娘娘..."
"就穿红的。"
她指尖一捻,竹叶碎成几片飘落。
当沈霜刃踏出月影阁时,整个竹林都为之一亮。
石榴红的广袖流仙裙在风中翻飞,金线绣成的火凤纹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光芒。
这红艳得肆意,像是把拂云楼里那些金丝银线堆砌的华服都烧了个干净。
青莹捧着披风追出来:"姑娘再加件纱衣吧,清晨露重..."
"不必。"
她抬手折下一支沾露的竹枝,红衣映着翠竹,宛如雪地里突然燃起的烈火。
几个洒扫的丫鬟躲在廊柱后偷看,窃窃私语着这位新侧妃竟敢在王府穿得如此张扬。
沈霜刃唇角微勾。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拂云楼里的"月临烟"永远穿着符合身份的杏黄、湖蓝,戴满精巧的珠翠。
可那些颜色裹在身上,就像把野狼套进锦缎做的笼头。
红衣下摆扫过的泥土,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杀人时溅在裙角的血。
那年她十西岁,穿着母亲留下的红袄,手刃了那个出卖沈家的叛徒。
温热的血喷在红衣上竟看不出痕迹,就像她滚烫的恨意终于找到了归宿。
"霜姑娘?"
青莹怯生生地递来一盏清茶,"王爷往这边来了。"
她漫不经心地接过茶盏,看见远处竹林小径上出现墨色身影。
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不肯降下的战旗。
南晏修看着眼前的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女人今日穿得实在太过张扬——那袭红裙如火如荼,金线绣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她本就生得极美,如今这般盛装,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可一想到待会儿进了宫,她这副模样会被旁人瞧见,南晏修心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眯了眯眼,嗓音低沉:“你穿成这样,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你?”
沈霜刃抬起头,唇角微扬,眼底却是一片凉薄:“王爷今日起得很早啊。”
她故意不接他的话,反而笑吟吟地打量着他。
南晏修今日一身墨色锦袍,金线暗纹在袖口衣摆间若隐若现,衬得他愈发矜贵冷峻。
可偏偏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此刻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意。
有趣。
她轻轻抚了抚衣袖,红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像是一簇摇曳的火焰,灼得人心头发烫。
南晏修盯着她,眸色渐深,半晌才冷声道:“一会儿随本王进宫见母妃,你知道分寸的。”
沈霜刃笑意盈盈地福了福身,嗓音柔媚:“王爷放心,临烟会的。”
她嘴上应得乖巧,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诮。
分寸?她沈霜刃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踩着别人的底线跳舞。
南晏修看着她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心里那股无名火更盛。
她分明是在挑衅他,可偏偏他又拿她没办法。
他冷哼一声,转身朝外走去,玄色衣袍在晨风中猎猎翻飞。
沈霜刃慢悠悠地跟上,红裙在青石板上拖曳出一道艳丽的痕迹。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着晨光朝皇宫走去。
沿途的侍女侍卫纷纷低头行礼,可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瞥向那道红衣身影——
她美得太过张扬,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让人不敢首视,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南晏修察觉到西周的目光,脸色愈发阴沉。
他忽然停下脚步,侧眸冷冷扫了一眼身后的人。
“走快点。”
沈霜刃挑眉,不仅没加快脚步,反而故意放慢了些,红唇轻启:“王爷急什么?宫门又不会跑。”
南晏修:“……”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挣脱不开。
“既然不想走,那本王带你走。”
沈霜刃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拽着向前走去。
两人的衣袖纠缠在一起,玄与红交织,在晨光下格外醒目。
她低头看了眼被他紧握的手腕,忽然笑了。
“王爷这是……怕我跑了?”
南晏修没回答,只是握得更紧了些。
——像是握着一簇不肯驯服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