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墨海,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包裹着林峰。身体早己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永恒的疲惫感,仿佛灵魂都被冻结。唯有胸口那一点微弱却异常执着的暖意,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一颗不肯熄灭的星辰,顽强地散发着光芒,维系着他最后一丝游离的生机。
是那颗水灵精残片。
是母亲用生命守护、风七叔以命相托的最后念想。
是活下去的执念。
“活下去…找到爹…报仇…”
这意念如同烙印,即使在意识的最深处,也一遍遍回荡,对抗着吞噬一切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万载寒冰,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紧接着,是声音——模糊、遥远,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
“…还有气…冻僵了…”
“…背上的刀…好重的煞气…”
“…快!抬进去!用‘回春池’的温水!小心他的冻伤!”
身体似乎被移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上来,不再是胸口那点微弱的暖意,而是如同浸泡在温煦的春日阳光里,每一个冻僵的细胞都在贪婪地汲取着热量,发出细微的、近乎痛苦的呻吟。这暖流带着一股奇异的、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钻入他的鼻孔,仿佛带着某种唤醒生命的力量。
剧烈的痛楚也随之而来!冻伤的肢体在回暖过程中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尤其是双脚和手指,那钻心刺骨的痒痛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忍不住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呜咽。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冻伤回暖最是难熬!”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命令道。
几双有力的手轻轻按住了他挣扎的身体。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污垢和冻伤的痕迹,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那温煦的暖流持续不断地包裹着他,对抗着刺骨的疼痛,也滋养着他枯竭的身体。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温暖的抚慰中沉沉浮浮,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母亲被灰衣人抓走的画面、风七叔在破庙废墟中决绝的眼神、老疤在风雪中倒下的身影、饿狼幽绿的凶光…无数破碎而痛苦的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交织,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娘——!七叔——!”
“啊!” 林峰猛地睁开双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映入眼帘的并非风雪肆虐的荒野,而是陌生的木质屋顶,简洁干净,透着淡淡的木头香气。身下是柔软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干草铺成的床铺。他躺在一个宽敞、明亮、充满温暖气息的木屋里。
短暂的茫然之后,巨大的警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如同散了架般剧痛无力,尤其是手脚,传来火烧火燎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颗水灵精残片还在!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紧接着,他猛地扭头,目光急切地搜寻——
他的视线瞬间定格在床边不远处。
那柄狭长的、沾满血污和雪泥的弯刀,静静地倚靠在墙边。刀身虽然被简单擦拭过,依旧残留着战斗的痕迹,冰冷的锋芒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那是风七叔的刀!是七叔存在的证明!
“七叔!” 林峰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唤,挣扎着想要爬过去。
“小子,省点力气吧。阎王殿门口转了一圈,命是捡回来了,身子骨可还脆着呢。” 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峰猛地转头,只见床边坐着一位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衣袍,身形清瘦,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风干的树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并不浑浊,反而异常明亮锐利,如同鹰隼般,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正慢条斯理地往一个黄铜小药碾里放着几片晒干的草药,动作从容不迫。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七叔呢?!” 林峰的声音带着警惕和无法掩饰的急切,小小的身体绷紧,如同受惊的小兽,尽管虚弱,眼神却锐利地锁定着老者。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药碾的木杵,不轻不重地捣着里面的草药,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咚咚”声。他抬眼,那锐利的目光在林峰脸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警惕的眼神和那紧握着被角、指关节发白的小手上停顿了一瞬,最后落在他胸口微微起伏的位置——那里,水灵精残片的气息似乎无法完全掩盖。
“这里是药王谷。” 老者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老夫姓孙,谷里的人都叫我‘药痴’或者‘孙老头’。至于你…” 他放下药碾,目光转向倚在墙边的那柄弯刀,“是风七那小子让你来的?他本人呢?”
听到“风七”的名字,林峰心头猛地一紧,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破庙的坍塌、烟尘弥漫中七叔最后决绝的眼神…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倔强地、死死地盯着老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七叔…七叔他…为了救我…被埋在破庙里了…洛家的人…抓走了我娘…” 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割。
药痴孙老头那双锐利的鹰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他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林峰床边。
“伸手。”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峰警惕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自己那只缠着干净布条、却依旧红肿发亮、布满冻疮的手。
孙老头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搭上了林峰的腕脉。他的指尖带着一种奇特的温热感。林峰只觉得一股温和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如同细小的溪流,顺着孙老头的手指,缓缓探入自己体内。
这股暖流在林峰体内游走,所过之处,仿佛在探查着什么。它掠过胸口时,林峰明显感觉到贴身的灵精残片似乎微微悸动了一下,与他体内那股微弱却源自血脉的暖流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这股共鸣让孙老头的手指微微一顿!
孙老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他的探查并未停止,那股暖流继续深入,当它接触到林峰经脉深处某些尚未愈合的、极其细微的损伤时,孙老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猛地眯起,眼中爆发出惊疑不定的光芒!
“嘶…好霸道的星力残留!” 孙老头猛地抽回手,看向林峰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看一个巨大的麻烦源头。“小子,你体内的伤…不全是冻伤和狼爪!有极其阴寒、凝练、带着星辰轨迹烙印的异种真元侵入过你的经脉!虽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缓慢侵蚀你的根基!若非你体内…似乎有某种微弱的生机在与之对抗,你根本撑不到老夫门口!”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踱了两步,目光再次落在那柄沾血的弯刀上,又看了看林峰那张虽然稚嫩却写满坚毅和仇恨的小脸,最后定格在他胸口的位置。
“风七那小子…倒是给老夫送来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孙老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有感慨,有凝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星陨洛家的‘星眸’之力…还有这…啧啧…”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药王谷内郁郁葱葱、即使在寒冬也生机盎然的药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林峰,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子,风七用命把你送到老夫这儿,他欠老夫的人情,老夫认了。你的命,老夫会尽力给你保住。”
“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肃,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警告,“你体内的麻烦,比外面的风雪和饿狼大得多!洛家的‘星眸’既然盯上了你,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这身伤,还有你体内那点…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林峰的胸口),都是催命符!”
“药王谷不是铜墙铁壁,老夫也未必能护你一世周全。想要活下去,想要找到你爹娘,想要向那‘星陨之地’讨债…” 孙老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重锤敲打在林峰心上,“光靠恨,不够!你得有本事!有能从阎王手里抢命,有能劈开那漫天星幕的本事!”
“从今天起,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是风七的,是你娘的,也是老夫砸进去的药材和人情!想清楚,是躺在这里当个废人,还是…跟老夫学点真正能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本事?”
孙老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盯着林峰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木屋内,草药苦涩的清香弥漫。窗外,药王谷的生机与窗内少年惨痛的经历形成鲜明对比。林峰躺在干草铺上,胸口的水灵精残片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暖意,背脊仿佛能感受到那柄冰冷弯刀的锋芒。母亲泣血的嘱托、风七叔最后的眼神、孙老头凝重的话语…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艰难地抬起依旧刺痛红肿的手,紧紧攥住了盖在身上的粗布被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双经历了太多苦难、本应充满童真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名为“决绝”的火焰,冰冷而炽热。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迎着孙老头审视的目光,缓缓地、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活下去!变强!讨债!
这是他唯一的答案。药王谷,将是他血火征途的下一站,也是他磨砺爪牙、积蓄力量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