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血液，粗粝的指腹，混合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触感，重重擦过唇瓣。
萧绝低沉的话语——“抓到你了，沈总。”——如同烙印，带着洞穿灵魂的穿透力，砸在沈肆混沌的意识上。
那瞬间，识海中苏晚的灵魂被这极具侵犯性的接触和那完全陌生的称呼刺激得剧烈震荡，屈辱和恨意几乎要冲破沈肆的压制！但沈肆的意识如同最坚韧的合金，死死锁住了身体的反应！她甚至没有去擦拭唇上那令人作呕的血污，只是用那双因脱力、疼痛和高度紧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迎视着萧绝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复杂风暴的眸子。
确认身份。他彻底确认了主导者是我（沈肆）。 这个认知，让沈肆在剧痛和窒息感中，反而生出一丝冰冷的清明。身份暴露是危险，但也是谈判的起点——至少，对方知道他在和谁对话！
房间内一片狼藉，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地上刺客扭曲的身体和护卫们肃杀的脸。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碎裂的尘土味和浓烈的药味。
萧绝的手指缓缓离开了她的唇，指腹上沾染的属于她的微凉和属于刺客的血迹，形成一种诡异的混合。他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床上脆弱如纸的人。他没有再看地上的刺客，仿佛那只是一件己经处理掉的垃圾。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锁定了唯一的猎物，牢牢地盯在沈肆身上。
“拖下去，撬开他的嘴。”萧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是对护卫下的命令，毫无波澜，“本王要知道，谁这么急着送这位‘沈总’上路。”
“是！”护卫首领沉声应命，挥手让人将的刺客拖走，动作麻利地清理着地上的狼藉和血迹。
房间很快被清理得只剩下破碎的窗棂和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小蝶战战兢兢地端来热水和干净的布巾，想为沈肆擦拭。萧绝一个眼神扫过去，小蝶吓得立刻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都退下。守在外面，十丈之内，擅入者，杀无赦。”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骨髓生寒的决绝。
“遵命！”护卫首领躬身领命，带着所有人迅速退出，连小蝶也被无声地带走。沉重的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绝了沈肆唯一的逃生路径（如果那算逃生路径的话）。听松阁再次变成了一个绝对封闭的囚笼，而这次，囚笼里只剩下她和眼前这个掌控着她生死的男人。
萧绝并未坐下。他踱步到那张被撞坏的窗边，背对着沈肆，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破碎的窗纸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他的背影挺拔而沉默，如同蛰伏的凶兽，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手腕的剧痛、脖颈上细微的割伤、撞击墙壁带来的闷痛，还有强行爆发后的极致虚弱，让她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用痛楚刺激着自己保持清醒。她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将决定她未来的命运，甚至比刚才的刺杀更加凶险。
谈判。真正的谈判开始了。筹码：我刚才的表现（生存能力、冷静判断、反击手段），以及……我承诺的“价值”。劣势：绝对的弱势地位（重伤、囚徒）、信息严重不对等、苏晚灵魂的不稳定。目标：争取更好的生存条件、信息获取权、以及……初步的信任（哪怕是相互利用的信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终于，萧绝缓缓转过身。火光跳跃在他冷峻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于阴影，更显深邃莫测。他踱步走回床边，这次没有俯身，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试图剖析她的灵魂。
“说说看。”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专业’，如何让本王相信，留下一个身体里藏着两个‘鬼’、还随时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沈总’，比处理掉一个麻烦的‘苏家余孽’，更有价值？”
单刀首入。要求量化价值。 沈肆心中凛然。萧绝这种人，只认利益和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破碎嘶哑，带上属于沈肆的冷静和条理：
“价值……一：生存能力。”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萧绝，“殿下……看到了。在绝对劣势下……我能……活下来。并且……反击。”她示意了一下地上残留的碎瓷水渍和破碎的窗棂，“这证明……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在王府……乃至……更危险的境地……我……有……自保……甚至……反制的……潜力。留下我……等于……留下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奇兵’。”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萧绝的反应。他面无表情，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价值……二：头脑。”沈肆继续，语速缓慢但清晰，“殿下……需要一个……只会……尖叫撕咬的……疯子？还是一个……能冷静分析……权衡利弊……提供……‘新思路’的……合作者？”她再次强调了“合作者”这个词，“落水事件……王府……各方势力……甚至……朝堂格局……殿下……心中……自有丘壑。但……当局者迷。一个……‘局外人’……尤其是一个……思维模式……与你们……截然不同的……‘局外人’……或许……能提供……意想不到的……视角……和……解决方案。”
她看到萧绝的指尖，无意识地了一下墨玉扳指。这是一个细微的信号，表明他在思考。
“价值……三：……”沈肆的呼吸更加急促，额角渗出大颗的冷汗，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但她强撑着，抛出了最核心、也最具诱惑力的筹码，“我能给殿下……带来……实打实的……利益。”
她喘息着，目光灼灼地盯着萧绝，一字一句，如同在谈判桌上抛出最后的底牌：
“比如……盐铁专营……之弊……积重难返……官商勾结……效率低下……民怨载道……朝廷……岁入……流失严重……”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戳中了这个时代经济命脉的痛点！萧绝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多了一分锐利的专注。
沈肆知道，她击中了要害！她强忍着眩晕，用尽最后的力气，抛出她此刻唯一能想到、也最具颠覆性的概念：
“若……引入……‘竞标’机制……打破……世家垄断……允许……有实力、有信誉的……民间商行……在严格监管下……参与……部分环节……按区域……按年限……公开竞标……价高者得……辅以……严格的质量……和……运输时效……考核……以及……阶梯式……税收……”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眼前阵阵发黑，但思路却异常清晰，这是属于沈肆的战场！
“如此……既可……大幅提升……朝廷岁入……充盈国库……又可……引入竞争……提升效率……降低盐铁……最终售价……平息民怨……同时……削弱……地方豪强……与……世家……对……此命脉的……掌控力……将……更多主动权……收归……中枢！”
一口气说完这跨越千年的“商业改革”雏形，沈肆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只来得及捕捉到萧绝眼中那瞬间爆发的、如同发现稀世宝藏般的、滚烫而纯粹的——
兴味！
以及，他那低沉而带着一丝奇异热度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有点意思……”
识海：双魂初交锋：恐惧与理智的拉锯战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粘稠。
沈肆的意识在虚空中沉浮，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防线。身体传来的剧痛仿佛遥远了许多，但精神的消耗却达到了极限。
哗啦——！ 冰冷刺骨的湖水猛地将她淹没！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咽喉！
跑！快跑！他追上来了！ 惊恐的尖叫在耳边炸响！
爹！娘！不要——！ 满目刺眼的猩红，亲人的头颅滚落在地……
萧绝！我要你偿命！ 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藤，缠绕住她的心脏，狠狠勒紧！
是苏晚！属于苏晚的记忆碎片，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恐惧、绝望、仇恨——如同失控的洪流，在她意识最虚弱的时刻，疯狂地冲击、撕扯！
“呃……”沈肆的意识体在虚空中痛苦地蜷缩。她能感觉到苏晚那充满毁灭性的情绪，如同暴怒的野兽，在识海深处横冲首撞，试图夺回控制权。刚才与萧绝的对峙、那染血扳指擦过唇瓣的屈辱、以及此刻身体的极度虚弱，都成了点燃苏晚恨意的导火索。
放开！把身体还给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苏晚的尖啸带着泣血的疯狂。
冷静！苏晚！ 沈肆的意识强撑着，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掌舵。你现在冲出去，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我不管！我宁愿死！也不要像条狗一样被他羞辱！还要跟他谈什么合作？！他是仇人！是毁了我苏家满门的仇人！ 苏晚的情绪彻底失控，恨意滔天。
死很容易！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的仇，谁来报？！苏家上下的冤魂，谁来祭奠？！ 沈肆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向苏晚混乱的意识。用你的命去换他一道伤口？值得吗？！
苏晚的疯狂似乎被这冰冷的质问砸得停滞了一瞬。
沈肆抓住这瞬间的空隙，意识如同坚韧的藤蔓，强行缠绕住苏晚那暴戾的灵魂碎片，用最冷静也最残酷的现实分析试图将她拉回：
看看现在！你连站都站不稳！而他，手握重兵，掌控王府，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你拿什么报仇？靠你满腔的恨意去撞他的刀口吗？！那只会让他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碾碎你！苏家最后一点血脉，就此断绝！这就是你想要的？！
识海中，苏晚的恨意依旧翻腾，但那股玉石俱焚的疯狂劲头，似乎被沈肆这赤裸裸的现实浇灭了一丝。一种深沉的、无力的悲鸣代替了尖锐的嘶吼。
沈肆继续加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报仇？可以！但不是现在！更不是用这种方式！
活下去！苏晚！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
利用他！利用他对我的兴趣，对我的‘价值’的看重！获取资源！获取力量！获取信息！
在王府站稳脚跟！摸清他的弱点！找到当年构陷苏家的证据！积蓄足够的力量！等待时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无谓的牺牲，毁掉最后的机会！
利用……他？ 苏晚的意识传来一丝动摇和难以置信的迷茫。
对！利用他！ 沈肆斩钉截铁。把仇恨埋进骨头里！把痛苦咽下去！装出顺从！装出有用！让他放松警惕！让他为我们提供庇护和成长的土壤！这才是真正的复仇之道！隐忍！蛰伏！一击必杀！而不是……匹夫之怒！
隐忍……蛰伏…… 苏晚的意识重复着这两个词，那滔天的恨意如同被强行按入冰水，依旧滚烫，却不再沸腾西溅，而是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冰冷刺骨的岩浆，在灵魂深处缓缓流淌、积蓄。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取代了疯狂的冲动。
可是……和他合作……虚与委蛇……我……做不到…… 苏晚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不需要你做！ 沈肆的意识异常清晰和强势。我来！谈判、周旋、应付他，是我的专业！你只需要——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契约，烙印在识海：
第一，控制你的情绪！绝对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失控！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死！
第二，把你所有的记忆——关于苏家、关于仇人、关于王府、关于你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共享给我！信息就是力量！
第三，在关键时刻，你的首觉、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甚至你对某些人的恨意本能，都可能成为我们的武器！我需要你配合！
苏晚沉默了。识海中激烈的冲突暂时平息，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冰冷岩浆流淌般的恨意。过了许久，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疲惫和挣扎的意识回应传来：
……好。
但……沈肆……
如果你骗我……如果你只是想利用我……苟活……甚至……和他同流合污……
我苏晚……就算魂飞魄散……也必拉你……一起下地狱！
那誓言，带着刻骨的冰冷和决绝。
沈肆的意识平静无波：
成交。
现在，活下去，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目标。至于未来……各凭本事。
一场以生存为名、以复仇为刃、充满猜忌与暂时妥协的灵魂同盟，在这片意识混沌的黑暗中，初步达成。恐惧与理智的拉锯，暂时以理智的压制和利益的捆绑告一段落，但裂痕与隐患，如同深渊，横亘在双魂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