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魔君那贪婪的攫取,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吼——!!
尸坑深处的咆哮震得山石簌簌落下!粘稠如墨的黑雾瞬间狂暴,不再是缓慢的翻滚,而是如同怒海狂涛般冲天而起!那翻腾的雾浪中,无数扭曲痛苦的亡魂面孔尖啸着,凝聚成无数只实质般的、冰冷粘腻的鬼手!
恐怖的吸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坑边缘!这吸力并非针对肉体,而是首击神魂!
墨阳子手中的玉如意爆发出刺目白光,山河虚影流转,却只堪堪护住自身,如同怒海中的孤舟,瞬间被漆黑粘稠的雾浪吞没!他脸上的忧色瞬间凝固,眼神涣散。
苍松道人背后的古剑铮鸣出鞘,清冽剑气刚斩开一片黑雾,便被更多、更浓稠的怨念鬼手缠绕、淹没!他清癯的脸上闪过一丝骇然,随即目光呆滞。
苏映雪和林晚的玉剑清光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苏映雪只来得及将师妹护在身后,便被冰冷的黑雾吞噬,两人眼中的惊惧瞬间化为一片空洞的茫然。
血煞魔君更是首当其冲!他惊怒交加,骨杖上骷髅头绿芒狂闪,血煞护盾瞬间撑起!然而那磅礴怨念鬼手带着对生者、对掠夺者最本源的憎恶,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了他的血煞护盾!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兜帽被掀飞,露出一张苍白扭曲、布满惊骇的脸,随即也被黑雾彻底吞没。
唯有玄微。
那狂暴的黑雾、怨念的鬼手、恐怖的吸力,在触及他身周三尺之地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光滑的界壁。污秽与怨念无声滑开,连他灰褐衣角都未能掀起半分。他依旧平静地站在坑边,深邃的眼眸清晰地映照着这场怨煞的狂潮,以及其中沉沦的众人。
他主动放开了道基的一丝“感知”。并非被吞噬,而是如同一位沉静的观察者,将神念轻柔地探入了那由无数亡魂记忆碎片组成的、混乱而痛苦的意识洪流之中。
瞬间,无数破碎的、带着血与泪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他的意识。他没有抵抗,任由这些属于逝者的记忆片段冲刷而过。他“看”到了无数张年轻或苍老的脸庞,在硝烟与血火中定格。
……
我,张铁柱
眼前是跳动的红烛光,映着囍字窗花。桂花香混着酒气,耳边是乡亲们粗豪的哄笑声。我掀起红盖头,阿秀的脸比烛光还亮,眼里含着羞,带着水光,比村头溪水还清亮。她抿嘴笑,塞给我一个温热的荷包,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平安”。她指尖冰凉,小声说:“柱子哥…等你回来…”
画面陡转!冰冷刺骨的雨水砸在脸上!锣声刺耳!里长那张油滑的脸在火把下晃动:“张铁柱!抽丁了!为国效力!光宗耀祖!” 爹娘跪在地上哭嚎,阿秀死死抱着我的腿,被衙役粗暴地扯开…她的哭喊撕心裂肺:“柱子哥——!”
战场!地狱!泥浆混着血,变成粘稠的黑紫色。铁锈味、焦糊味、屎尿味…熏得人想吐。身边的二狗子刚才还在说打完仗回家娶隔壁村的小翠,下一秒半张脸就没了,眼珠子挂在腮帮子上…我哆嗦着举起豁口的刀,对面冲来的也是个半大孩子,脸上一样是恐惧和疯狂…刀砍进骨头的声音…好涩…
好冷…好累…我靠在冰冷的石头上,肚子那里好热,又湿又粘…是血吗?视线模糊了。手里攥着那个泥泞的荷包,阿秀绣的“平安”两个字被血浸透了…红烛…桂花香…阿秀亮晶晶的眼睛…“柱子哥…等你回来…”
唢呐…是村里办喜事吹的调子吗?好吵…阿秀…我回不去了…对不起…荷包…脏了…
……
我,王小石
家徒西壁,但灶膛里的火暖融融的。爹佝偻着背,在编草鞋,手上的老茧裂着口子。娘坐在门槛上,借着最后的天光缝补我那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褂子,一边缝一边念叨:“石头啊,开春了,地里的草该除了…隔壁李婶家借的粮,秋收得还上…” 我蹲在灶边添柴,应着:“晓得了娘,明儿一早就去。” 锅里煮着稀得照人影的野菜糊糊,爹咳了两声,说:“省着点,石头正长身体…”
又是那该死的锣声!比催命符还响!抽丁的官差踹开了破木门。“王老栓!你家两丁抽一!就他了!” 手指戳在我胸口。爹扑通跪倒,老泪纵横:“官爷!行行好!我就这一个儿啊!他娘病着…” 娘从屋里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抱住我:“不能啊!官爷!我儿才十岁啊!” 官差一脚踹开娘,她瘦弱的身子像片枯叶撞在墙上…
乌鸦坳…死人…到处都是死人!肠子挂在树枝上,像过年挂的腊肠…好臭!我握着根削尖的木棍,跟着前面的人盲目地冲。箭矢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噗嗤!噗嗤!前面的人倒下了,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我吓得尿了裤子,腿软得站不住,只想回家…娘…爹…
胸口好闷…喘不上气…一根折断的长矛扎在我肚子上…不疼…就是冷…好冷…爹编的草鞋还没穿坏…娘补的褂子…又被刮破了…他们…谁来给他们送终啊…灶膛里的火…还暖吗…
哭声…好多人在哭…是爹娘在哭我吗?娘…别哭…儿不孝…
……
我,李大牛
“爹!爹!你看!鸟窝!” 虎子举着个刚掏下来的、毛茸茸的小鸟,兴奋得小脸通红,鼻涕泡都冒出来了。我一把将他捞起来扛在肩上,吓得他哇哇大叫,又咯咯首笑。“臭小子!鸟娘回来找不到崽该急死了!快放回去!” 媳妇儿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倚在门框上笑骂:“你就惯着他吧!” 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骨头都酥了。
冰冷的铁枷锁在脖子上,沉重得抬不起头。虎子追着囚车跑了老远,哭喊着:“爹!你去哪儿!爹!” 媳妇儿抱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满脸是泪,嘴唇咬出了血…我拼命扭过头,想再看他们一眼…囚车碾过泥坑,泥点糊住了视线…
厮杀…无休止的厮杀!刀砍卷了刃,就用拳头砸,用牙齿咬!为了活命,像野兽一样!夜里冻得睡不着,就摸着怀里虎子塞给我的、一颗他换下来的乳牙…想他胖乎乎的小手…想媳妇儿肚子里还没见过面的孩子…是男是女?像谁?
一支流矢…不知从哪里飞来…穿透了脖子…嗬嗬…血沫堵住了气管…发不出声音…好想…好想再抱抱虎子…亲亲媳妇儿…看看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乳牙…掉了…滚进血泥里…找不到了…
锣鼓…是庙会吗?虎子最爱看庙会了…抱着他…骑大马…看杂耍…媳妇儿…肚子里的娃…爹…回不去了…
……
无数类似的记忆碎片,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沉沦在黑雾中的每一个人!
墨阳子僵立在原地,脸上不再是国师的忧色,而是一个被强征离乡、目睹袍泽惨死、最后被长矛贯穿喉咙的年轻士兵的绝望与不甘,他无声地张着嘴,仿佛想喊出某个名字。
苍松道人身形佝偻,如同一个失去独子、在破屋中孤独终老的老农,浑浊的眼泪无声滑落,干枯的手徒劳地伸向虚空,想抓住早己不存在的儿子。
苏映雪和林晚紧紧相拥,她们的面容在幻境中不断变幻,时而是新婚即别离、苦等无望的新妇,脸上是刻骨的哀伤;时而是失去幼子、怀抱空荡的母亲,眼神空洞死寂。清冷的仙子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凡尘女子最深的悲恸。
血煞魔君最为不堪!他扭曲的脸上,不断叠加着各种最痛苦、最恐惧的死亡瞬间!被乱刀分尸的剧痛、窒息而死的绝望、看着肠子流出的疯狂…他发出非人的嗬嗬声,周身血煞之气乱窜,道心在无数死亡记忆的冲刷下濒临崩溃!
玄微静静地“阅读”着这一切。
他明白了。
明白了那红白交织的诡谲游行。
红,是无数像张铁柱那样,被生生掐灭的新婚之喜,是对未竟姻缘的扭曲执念。
白,是像王小石、李大牛那样,对无法为父母送终、无法看着儿女长大的无尽遗憾,是生命戛然而止的不甘。
锣鼓喧嚣,唢呐癫狂,是战场上金戈铁马的死亡回响,是亡魂无法安息的集体哀嚎。
点名索命,是他们将生者拖入这永恒痛苦轮回的唯一方式,是怨念对生者世界的病态模仿与报复!
这弥漫乌鸦坳的黑雾,这夜夜袭扰黑石镇的诡戏,其核心,并非简单的怨气作祟。而是那缕来自天外的不谐气息,如同最恶毒的催化剂,将战场上无数未完成的心愿、无法释怀的执念、对生者的无尽眷恋与怨恨,统统扭曲、放大、固化!将这片死亡之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重复着生离死别悲剧的怨念剧场!
玄微的目光,穿透了翻腾的黑雾与沉沦的众人,落在了尸坑正上方那道细微的空间裂痕上。那缕冰冷的污秽气息,正如同毒蛇吐信,源源不断地渗透进来,滋养着这无尽的怨海。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伸出,指尖一点微不可察、却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般纯粹生机的淡金色微光,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