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的脚步看似不快,却似缩地成寸。破败的黑石镇很快被抛在身后,荒凉的旷野在脚下延伸。越靠近乌鸦坳,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血腥、腐臭和浓烈怨煞的气息便越发刺鼻沉重,连风都变得粘滞阴冷,带着低沉的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哀嚎。
地势开始向下倾斜,形成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碗状山谷——乌鸦坳。山谷入口处散落着早己锈蚀残破的兵器铠甲碎片,以及被风沙半掩的白骨,无声诉说着当年那场惨烈大战的残酷。
然而,当玄微真正踏入谷口,眼前的景象才真正令人头皮发麻。
山谷深处,并非想象中的开阔地,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天坑!坑口首径足有数百丈,边缘怪石嶙峋,陡峭异常。坑内并非黑暗,反而弥漫着一层粘稠、翻滚、如同活物般的墨黑色雾气!这雾气正是黑石镇灾祸的源头。雾气之下,隐隐可见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尸骸!
那些尸体早己腐烂、扭曲、彼此缠绕挤压,呈现出各种临死前的痛苦姿态。断肢残躯、破碎的甲胄、锈蚀的刀剑……如同一锅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巨大而恐怖的肉酱。浓烈的尸臭和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形成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气流,从坑底升腾而起,汇入上方翻滚的黑雾之中。
这哪里是什么山谷,分明是一座露天的、规模骇人的万人尸坑!是整个战场尸骸的最终填埋之所!
此刻,这令人作呕的尸坑边缘,并非只有玄微一人。
几方人马,分散在坑口附近相对平坦的石台上,彼此保持着警惕的距离,气氛凝重而压抑。浓烈的怨煞之气形成天然的屏障,也隔绝了寻常生灵的靠近。
东边为首者是一名身着暗紫色锦袍、头戴玉冠、面容儒雅却带着沉重忧色的中年男子。他手持一柄散发着温润白光、雕刻着山河纹路的玉如意,周身隐隐有清光流转,抵御着怨煞之气的侵蚀。正是南黎国国师——墨阳子。他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坑中翻滚的黑雾,忧心忡忡。
他身旁站着三人。一位是穿着玄青色道袍、面容清癯、背负古剑的老者,气息沉稳绵长,眼神锐利如鹰,乃是青岚宗长老——苍松道人。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女修,皆身着月白色绣云纹的劲装,身姿挺拔,容貌姣好,但此刻脸色都有些发白,显然被此地浓郁的怨煞和尸坑惨状所慑。为首的女修气质清冷,背负一柄造型古朴的玉剑,是清虚谷大弟子——苏映雪。她身旁年纪稍小、眼神灵动中带着一丝紧张的女修,则是她的师妹林晚。她们是受墨阳子所邀,前来相助探查黑雾根源的清虚谷修士。
独自占据一隅的,是一名身着宽大黑袍、身形瘦削、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男子。他周身缭绕着一股阴冷、诡谲的气息,与这尸坑的怨煞之气隐隐呼应,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像是在汲取。他手中拄着一根通体漆黑、顶端镶嵌着一颗幽绿骷髅头的骨杖,杖身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煞气。正是血煞魔宗长老——血煞魔君。兜帽下两点猩红的光芒闪烁,贪婪地扫视着坑中翻滚的怨煞黑雾,如同饿狼盯着肥肉。他的目的不言而喻——此地磅礴的怨煞死气,正是他魔功修炼的绝佳养料!
几方人马显然早己发现了彼此的存在。墨阳子一方与血煞魔君遥遥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却又都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此地怨煞太重,稍有不慎引动黑雾反噬,后果不堪设想。苍松道人手按剑柄,气息锁定了血煞魔君。苏映雪和林晚也全神戒备,玉剑隐有清鸣。而血煞魔君则发出低沉沙哑的桀桀怪笑,骨杖上的骷髅头绿芒闪烁,毫不掩饰挑衅之意。
就在这微妙而紧张的对峙中,玄微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一缕微风,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天坑边缘一处无人的碎石坡。
他的到来,瞬间打破了僵局!
几方人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墨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此人衣着普通,样貌平凡,但步伐从容,竟视这浓烈的怨煞之气如无物?!他身上没有丝毫灵力外泄的迹象,如同一个误入此地的凡人,可哪个凡人能走到这里?还如此平静?
苍松道人老眼微眯,神念扫过,却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无法感知对方的深浅!他心头一凛,按在剑柄上的手更紧了几分。此人不简单!
苏映雪和林晚也露出讶异之色。林晚更是小声嘀咕:“师姐,这人…好奇怪,感觉不到修为,但站在那儿…好像…好像跟周围的山石融为一体了?”
血煞魔君兜帽下的猩红目光更是微微一凝,他手中的骨杖骷髅头绿芒急促闪烁了几下,仿佛感应到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威胁。他周身缭绕的血煞之气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怪笑声也戛然而止。看不透!完全看不透!此人给他的感觉,比那坑里的怨煞黑雾还要深不可测!
玄微仿佛没有感受到那数道锐利、惊疑、戒备的目光。他平静地走到坑边,低头俯瞰着下方翻滚的墨黑尸气,以及那层层叠叠的尸骸。深邃的眼眸中,映照出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惨状,更是穿透了那粘稠的黑雾,“看”到了坑底最深处,那缕如同毒瘤般盘踞的、散发着冰冷污秽气息的不谐本源!以及,那道悬于尸坑正上方、常人不可见的、正丝丝缕缕渗出污秽气息的空间裂痕!
现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几方人马都默契地没有出声喝问或阻拦。墨阳子一方是出于谨慎和看不透的忌惮;血煞魔君则是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不愿节外生枝。他们只是更加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莫测的灰衣人。
玄微静静地站着,如同遗世独立的礁石,任凭怨煞黑雾在脚下翻涌,腥风扑面。他在感知,在确认,也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首按捺着贪婪的血煞魔君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想试探一下这突然出现的变数。他猛地举起手中骷髅骨杖,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浓郁的血色煞气从杖身涌出,如同毒蛇般探向坑中翻滚的黑雾,试图强行攫取一丝精纯的怨煞本源!
“魔头!尔敢!” 苍松道人厉喝一声,背后古剑“铮”然出鞘半寸,剑气凛然!
苏映雪和林晚也瞬间祭出玉剑,清光流转,严阵以待!
墨阳子手中的玉如意白光更盛,随时准备出手阻止!
然而,血煞魔君的血煞之气刚一触及那翻滚的黑雾——
吼——!!!
整个尸坑仿佛被激怒了!一声低沉、宏大、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暴戾的咆哮,猛地从坑底深处炸响!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
粘稠的墨黑雾气骤然剧烈翻腾,如同煮沸的沥青!无数扭曲、痛苦、狰狞的亡魂面孔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发出刺耳的尖啸!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不止的恐怖吸力从坑中爆发,不仅瞬间撕碎了血煞魔君探出的血煞之气,更如同无数只无形的鬼手,疯狂地抓向坑边所有生灵!
那道悬于空中的空间裂痕,似乎也受到下方怨煞剧烈波动的牵引,极其轻微地扭曲、扩大了一丝!一丝更加精纯、更加冰冷的污秽气息,如同毒液般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