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老年活动中心,电影还是从前的电影,幕布前却己经不似从前那般热闹了。
几个老人坐在那里,看不到孩子们。不知道是因为现在年轻人都进城找工作,还是因为现在孩子己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串门挨家挨户玩,又或者还有其他原因?
汤屏不禁有点想念自己那些儿时的玩伴,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蔡弘。
汤屏和蔡弘是两个极端,一个混世大魔王,天天不是下河里捞鱼就是爬树上掏鸟窝;另一个从小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长得也白白净净,就像是一只小兔。
汤屏从小听张玉说最多的就是:
“向人家蔡弘学着点,别一天天没个女孩样子。”
汤屏跟蔡弘抱怨自己老妈,蔡弘也只是温温柔柔地道:
“你妈妈也是担心你的安全,我妈妈还让我别太内向,多向你学习一下呢。”
于是汤屏和蔡弘开始就对方优点以及对方妈妈优点列举起来,最后她们得出来一个结论: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的家人都很爱我们。
汤屏分心想事情这会儿,电影己经演过去一半。奶奶看她不像是想看电影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胳膊说:
“屏屏,我在这里看会,一会就回去了,你要不先回家吧。”
汤屏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提出来一起看电影,结果却一首走神。但是专心致志地看吧,剧情台词她现在都能倒背如流了,好像也确实看不下去了。
奶奶眼神不是很好,让她自己回家汤屏是不放心的。
汤屏看了看周围,老年活动中心这里灯火通明,但是通往这里的几条道路却如同趋光的黑色长虫,看上去阴冷而潮湿。没有路灯,看不清楚道路两侧的建筑,沿着记忆里的光亮,汤屏搜寻着,看到了不算很远处那座点着灯笼的老庙。
汤屏对着老庙指了指,说:
“奶奶你先看着电影,我去那边逛逛,待会一块回家。”
老庙的门开着,看着朱红色的大门,汤屏莫名怀念,许是因为今晚想起了蔡弘。对好友的思念总是伴随着对无忧无虑过往的怀念,一旦绽开便是轻易不能收住的。
她又开始回忆起了往昔,那是一个村里有庙会的夜晚,那天的庙门也是这样大开着。
蔡弘拉着汤屏迈入庙门,一改往常的乖巧,此刻的蔡弘眼底闪着光,那是一种小孩子做坏事时才会亮起来的光。蔡弘偷偷拿出来自己之前掉落的门牙,把它埋在了老庙地上的香炉里。
汤屏问蔡弘干嘛这样做,蔡弘告诉汤屏这叫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汤屏听不懂蔡弘到底在说什么,但是虚荣心作祟,她决定等回家问问奶奶,现下只是装作很懂的点了点头。
汤屏回家找到自己奶奶,她问道:“奶奶,蔡弘为什么把自己掉的牙埋在地上的香炉里?”
奶奶告诉她,掉落的牙齿如果想要快速长出来,上牙要埋在地里,下牙要扔到房顶,汤屏感到十分有趣。
第二天去上学,蔡弘的嘴里竟然真的长出了小小的门牙。
回到现在,汤屏想到自己小侄女今年也要换牙。她记得小侄女是把自己掉下来的牙放在枕头下面,她告诉汤屏会有牙仙子来拿走自己的牙齿。
那天晚上听到家里一阵响动,汤屏出来查看,发现小侄女妈妈正从小侄女卧室出来。第二天,小侄女兴奋地向汤屏展示着:在枕头下面,原来的牙齿己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银色的硬币,汤屏便了然地笑了笑。
思绪回到现在,再看到那庙门门槛,汤屏又想起之前去少林寺旅游的一段经历。
当时在寺庙门槛处,导游特意叮嘱了要迈过去,而且迈的时候要男左女右,脚要小心别踏在门槛上。据说寺庙的门槛是神佛的肩膀,进门的时候一定要恭敬。
汤屏迈着右脚进门的时候,恰巧又碰到另一个团队的导游,那个导游叮嘱自己的团员一定注意进门迈左脚出门迈右脚。
汤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转念一想,当下脚既己经迈了出去,不如就顺从自然。于是她就迈着右脚进门了,至于出庙门的时候用的左脚右脚,她己经完全记不清了。
其实除了迈哪一只脚,汤屏在后来还产生了另一个疑问:寺庙的门槛是不能踩踏的,那祥林嫂捐的门槛一开始也是没有道理的。刘嫂让她去寺庙捐一条门槛千人跨万人踏替自己赎罪,既然她捐了神佛的肩膀,那为什么没有得到好的结局;既然那是神佛的肩膀,那为什么会被千人跨万人踏呢。
神佛既然悲悯普渡众生,众生既然平等,又怎么会需要祥林嫂的一条门槛才能帮她洗清罪孽。
祥林嫂的罪孽是什么,她的灾祸是贫穷导致的,而贫穷导致的灾祸又使得她更加贫穷,那么她的罪孽是贫穷吗?她从降生在穷苦之家的那刻,是不是就带上了原罪。
老爷嫌弃她的身世觉得她不够格,她非但不怨恨反而更加卖力劳作,得到的也不过是那几吊钱,还试图用几吊钱提升自己的资格。
几吊钱,是穷人的温饱是富人的不屑;几吊钱,是寺庙的门槛是不能洗刷的罪孽。
夫人觉得祥林嫂干活勤快留下她,没有嫌弃她的身世看似贤良悲悯,可祥林嫂这么多年在鲁家做工,手脚一不麻利还是被赶了出去。
明明是众生平等的神佛,却受了祥林嫂的一条门槛;明明是悲悯众生的神佛,却看着祥林嫂疯癫。
民间谚语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那端坐在旧时代高堂之上的,究竟是不是神佛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汤屏,最后得出的是这样的结论:祥林嫂不该捐那条门槛,吃人的旧社会下,众生平等的神佛也不在那高堂庙宇中,那庙里不过是受人香火的雕塑。
汤屏朝着庙门口拜了一拜,这次她没有迈左脚,也没有迈右脚,她没有踏进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