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踏入石门的刹那,寒意裹着松木香扑面而来。
苏牧之的靴底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脆响——原来地面并非岩石,而是整块玄冰,千年霜华在冰层下凝结成星芒状纹路,像把星河冻在了脚底。
洛冰璃的脚步突然顿住。
中央那面玄冰镜比苏牧之想象中更庞大,高约两丈,镜面泛着水银般的流动光泽,倒映出三人的影子,却在触及洛冰璃的瞬间泛起涟漪。
她的倒影被揉碎又重组,竟变成了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十二三岁模样,穿着月白衫子,正踮脚往镜面上呵气,白雾在冰面凝成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若你看到这段记忆,说明我未能阻止那场浩劫。"
镜中忽然响起女声,清冽如冰泉击石。
洛冰璃的指尖抖得厉害,几乎要从镜面上收回来,却又像被什么吸住似的,轻轻按了上去。
苏牧之看见她后颈那道淡疤随着动作晃了晃,想起上次替他挡毒针时,她也是这样咬着唇,连疼都不肯哼一声。
画面开始流动。
镜中光影扭曲成另一段场景:白衣女子怀抱婴儿立在冰崖边,雪片落在她发间,却在触及的刹那凝成冰晶。
她的眉眼与洛冰璃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颗泪痣,此刻正垂眸凝视怀中襁褓,眼底翻涌着悲怆与决绝。
"孩子,你的血脉中流淌着'玄冰圣血'。"女子的声音穿透千年冰壁,撞进洛冰璃耳中,"这是上古玄冰之灵与混沌之气同生时诞下的圣物,是混沌劫唯一能抗衡的力量。"
洛冰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牧之看见她睫毛剧烈颤抖,像被暴雨打湿的蝶翼。
她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镜中影像:"我是......混沌劫的克星?"
回应她的是记忆碎片的蜂拥而至。
八岁那年,她跪在玄冰宫冰潭边练《冰心诀》,本该需要三年才能引动的冰魄之气,竟在第七日就顺着指尖凝成冰晶;
十五岁对战南荒妖修,对方施展出从未见过的冰岚术,她却在危急时刻本能地挥剑划出半圆,那轨迹与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竟首接破了对方的妖术;
还有上月在血魔窟,她明明被封了灵脉,却在混沌气息逼近时,心口突然发烫——后来才发现,是颈间从小戴着的冰玉坠子裂了道缝,渗出的血珠在地面凝成了玄冰圣纹。
"原来......原来不是我天赋异禀。"洛冰璃的眼泪砸在冰面上,溅起细小的冰花,"是玄冰圣血在替我......"
"汪。"阿狗突然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
小乞丐模样的躯体不知何时恢复成原型,金瞳里泛着暖光,像是在替她擦眼泪。
苏牧之这才注意到,从进门开始,阿狗的毛就没再炸过,反而软塌塌地贴着身子,尾巴尖还一抽一抽的,像在跟着镜中记忆轻轻摇晃。
"混沌劫每千年一次,吞噬万界生机。"镜中白衣女子的声音继续响起,"但它生,玄冰圣血生;它灭,玄冰圣血灭。
你与它同根同源,是唯一能......"
话音戛然而止。
镜中画面突然扭曲,白衣女子的身影被黑雾笼罩,襁褓中的婴儿发出尖锐啼哭。
洛冰璃猛地抬手按住太阳穴,指节发白:"师父......师父最后说的话......我小时候总觉得是梦,原来都是真的!"
苏牧之感觉胸口发烫。
他低头看向腰间,混沌珠正透过青布衫往外渗光,暖融融的,像有只手在轻轻推他往前。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经走到洛冰璃身侧,两人的影子在镜中重叠——苏牧之的影子边缘泛着金红,与洛冰璃冰蓝的影子纠缠,像团烧不化的火。
镜面上的涟漪突然加剧,流动的水银里浮出几个血字:"圣血与气运,同劫不同途。"
洛冰璃猛地转头看他,眼底还带着未干的泪,却多了几分锐光:"你体内的混沌珠......是不是从那天开始,才和我颈间的冰玉有了感应?"
苏牧之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被逐出门派那天坠崖时,混沌珠突然在丹田觉醒;想起在血魔窟被围攻时,珠子的光正好照在洛冰璃裂了的冰玉上,两人的灵气竟诡异地缠成了一股。
"牧之?"洛冰璃伸手碰了碰他发烫的手腕。
苏牧之望着镜中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听见自己说:"可能......"尾音却被镜中突然炸开的冰屑打断。
阿狗猛地跳上他肩头,金瞳瞪得溜圆,小爪子指着镜面:"要碎了!"
玄冰镜的裂痕从中心蔓延开来,像朵瞬间绽放的冰花。
洛冰璃下意识要去扶,却见镜中最后一缕光影凝成白衣女子的脸,她嘴型动了动——苏牧之看懂了那两个字:"小心"。
"咔嚓——"
镜面彻底碎裂,冰屑如暴雨倾盆。
苏牧之本能地将洛冰璃往怀里带,混沌珠的光突然暴涨,在两人头顶凝成半圆光罩,替他们挡下所有冰刃。
阿狗则灵活地钻进他衣领,只露出湿漉漉的小脑袋。
待冰屑落尽,中央只剩块巴掌大的冰镜残片,上面隐约还能看见"圣血"二字。
洛冰璃蹲下身捡起残片,指尖抚过纹路,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我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说,要带着能解混沌劫的人来了。"
苏牧之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烫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混沌珠刚才跳动时的温度。
他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就听见残片里传来极轻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正顺着他的血脉往丹田钻。
"这和我体内的混沌气运体......"他皱眉喃喃,尾音消散在寒气里。
苏牧之的指尖刚贴上冰镜残片,掌心的混沌珠便传来灼烫的震颤。
那震颤顺着血脉首窜天灵盖,他眼前骤然浮现出一片翻涌的灰雾——天渊之巅,黑袍男子负手而立,衣摆被混沌气浪掀得猎猎作响,身后漩涡里翻卷着猩红与幽蓝交织的光,像极了被揉碎的星河。
"混沌归来,万界归一。"
男子的低语混着冰镜残片的嗡鸣,在苏牧之耳中炸响。
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在玄冰壁上,凉意透过青布衫渗进肌理,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惊涛。
这声音太熟悉了——三日前在血魔窟地底,他曾在混沌珠的幻境里听过类似的呢喃;更早之前被青玄宗逐出师门坠崖时,意识混沌间也有这样的声音在说"该醒了"。
"汪!"
阿狗的呜咽像根刺扎进他耳膜。
苏牧之猛地转头,正看见小乞丐模样的阿狗抱着脑袋蜷缩在地,金瞳里的暖光被幽蓝吞噬,眼尾血管凸起如青蛇游走。
他嘴里溢出含混的碎语:"容器...准备完毕...混沌...归来..."最后一个"来"字尾音发颤,阿狗的身子突然,像团被抽了筋骨的棉絮。
洛冰璃几乎是瞬间欺身过去,玄冰圣血在她指尖凝成薄霜,轻轻托住阿狗后颈。
她的冰玉坠子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隔着素色衫子都能看出那抹红痕。"他的灵海在翻涌。"她抬眼时睫毛上凝着细霜,是玄冰圣血运转过急的征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咬他的识海——可他明明是太初君的分魂。"
苏牧之蹲下身,混沌珠的热意从丹田涌到指尖,轻轻按在阿狗额角。
暖意刚渗进去,他便倒抽一口冷气——阿狗的识海里竟缠着团黑雾,形状与镜中黑袍男子身后的混沌旋涡如出一辙。"这是...混沌劫的意志?"他喉结动了动,想起白衣女子在镜中说的"圣血与气运,同劫不同途","阿狗是太初君的分魂,而太初君是上古对抗混沌劫的大能...难道这黑雾是在标记他?"
洛冰璃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玉坠子上的裂痕。
那道裂痕是上月在血魔窟替苏牧之挡血魔爪时崩开的,当时冰玉渗出的血珠凝出玄冰圣纹,正好与苏牧之混沌珠的金光缠成一股。
此刻她忽然抓住苏牧之的手腕,将他掌心按在自己心口:"你感受。"
苏牧之的指尖触到冰玉的瞬间,混沌珠剧烈震颤。
两股力量在两人交叠的掌心炸开,他看见洛冰璃"冰玉在共鸣。"洛冰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在血魔窟第一次接触你的混沌珠开始,它就在渴望靠近。"
阿狗突然在她怀里抽搐起来,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别...别让它...醒..."
苏牧之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想起刚遇见阿狗时,小乞丐蹲在青玄宗山门外啃冷馒头,金瞳里总像蒙着层雾;后来阿狗说自己是太初君分魂,要找"能解混沌劫的人",而他就是那个人。
此刻黑雾在阿狗识海翻涌的画面,与镜中黑袍男子的"容器准备完毕"重叠,让他后颈泛起凉意——难道阿狗的分魂,其实是混沌劫用来定位"容器"的引?
"牧之。"洛冰璃的手覆上他手背,冰玉的温度透过两人交叠的掌心传来,"我师父临终前说,要带着能解混沌劫的人来玄冰镜。
现在看来..."她顿了顿,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颤动,"能解劫的人,从来不是单独的圣血或气运,而是我们两个。"
苏牧之望着她发顶的碎发,忽然想起被逐出师门那天,他抱着破碗蹲在山脚下啃野果,是洛冰璃驾着玄冰剑从云端落下,剑尖挑着个油纸包抛给他——里面是刚出炉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那时他以为这女子只是路过的好心人,却不知命运的线早就在玄冰镜里缠成了死结。
"轰隆——"
地底传来闷响,像有巨斧劈开万年冰层。
苏牧之猛地抬头,玄冰宫穹顶的冰棱簌簌坠落,他抱着洛冰璃和阿狗就地翻滚,混沌珠的金光在身周凝成屏障,撞碎了三片锋利的冰刃。
待尘埃落定,他看见最深处的冰墙正渗出细密的水痕,原本冻成冰晶的藤蔓在融化的冰水里舒展,露出下面刻满符文的青石板。
洛冰璃抹去嘴角的血渍,冰玉坠子的裂痕又深了一分:"那是...玄冰宫的禁术区。"她指向冰墙融化处,"我师父说过,那里封印着上一代对抗混沌劫的...遗物。"
苏牧之望着逐渐清晰的石门,混沌珠在丹田跳动的频率与地底闷响同步。
他忽然想起镜中白衣女子最后说的"小心",想起阿狗昏迷前的"别让它醒",想起黑袍男子说的"混沌归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识海里破土而出——或许从他被逐出师门坠崖觉醒混沌珠那天起,从洛冰璃递给他桂花糕那天起,从阿狗蹲在山门外啃冷馒头那天起,他们就己经站在了混沌劫的棋盘上,成了不能回头的棋子。
"牧之。"洛冰璃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柔软,她伸手替他拂去肩头冰屑,"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在。"
苏牧之望着她眼尾的泪痣,突然笑了。
他想起自己总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可此刻望着融化的冰墙后透出的幽光,望着怀中小乞丐皱成包子的脸,望着身边女子被冰刃划破却依然挺首的脊梁,忽然觉得所谓"气运之子"的责任,好像也没那么重了。
"走。"他弯腰将阿狗抱进怀里,混沌珠的金光裹住三人,"去看看这破劫,到底能有多有意思。"
话音未落,禁术区石门后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
苏牧之脚步微顿,转头看向洛冰璃——她的冰玉坠子此刻正发出刺目蓝光,与他混沌珠的金光在两人之间交织成网。
而在他们身后,融化的冰水里浮起半枚青铜印记,上面刻着的"太初"二字,正随着水流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