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霞飞牡丹的装车现场。
洛玉像没事儿人一样出现的时候，李峻之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本也无意学嘴，倒见洛清言朝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奈地收回眼神。
临行前，洛向德叫洛清言，去祠堂给祖先们的灵位上香。
洛清言带着洛玉去了。
他家每次进香，都要带一筐的东西。
只因，太太祖奶奶喜好鲜榨的米酒；太太祖爷爷喜欢东街的腊肉；太祖奶奶爱抽两袋旱烟；太祖爷爷又爱好没事数钱玩儿……
总之，那一屋子的祖宗，所好各有千秋，样样不同。
洛清言整顿了一箩筐，叫洛玉提着。
经过正殿的门口，里边那尊高大的青玉雕像，自视线里露出飘逸的衣摆。
洛玉驻足，看过去。
它在空阔的大殿中，立于洁白的石尊上，身前是百来年长明的烛火。
然而左右空荡荡的，偌大一间高屋宽殿，只他一人，看起来孤单冷清。
门前晨光明媚，照在洛玉身上，他与那玉雕相对而立，一个温暖明媚，一个清冷孤寂；一个有血有肉，一个，顽石一块。
玉雕温眉长目，望过来，似乎隔着许多年的阔别己久。
箩筐被遗留在门前的晨曦中，洛玉己然跨过门槛。
殿内没有晨光，光明来自于烛火，萦绕的香烟笼罩在空气中，使那玉身的雕像平添了许多神性。
他一步一步朝那雕像走去，看着他，好像看着无比熟悉的，自己。
洛清言回头未见他，返回寻找。
一步跨进殿内，边端详边来了一句，“呵，洛玉，没发现，你跟这雕像挺像的嘛！”
洛清言惊讶地发现，洛玉简首是这雕像的缩小版。
一样的长衫飘逸，一样的长发低束，甚至连眉眼，都有好几分神似！
“怪道大家都喜欢你呢！你看，连这雕像都像是随着你刻的似的！”，洛清言对这位家祠中占主位的玉雕石像，没什么好感。
因此，趁洛向德不在，口出狂言，以泄私愤。
洛玉歪歪头，“有几分像？”，他问。
洛清言两相端详一番，忖度着道，“我觉得，五六分像。”
“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洛玉忽而指着那雕像道。
他这话让洛清言挺惊讶，抬头一阵端详。
可那玉雕里除了玉，她没看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还惦记着去给祖宗们上供道别，洛清言拉着洛玉出门，糊弄着道，“估计是玉里的瑕疵吧！走啦！”
……
上供不是个轻松的活计，灵位排排坐，一坐好几排。
洛清言指挥着洛玉，挨个烧了供品后，干脆跪在蒲团上，一股脑来了个大通告，“太太祖爷爷，太太祖奶奶，各位洛家的列祖列宗们，小辈洛清言今天要离家上京了，回头山高路远的，逢年过节怕赶不回给您各位磕头了，今儿特来告知一声，祖宗们担待啊！磕头了！”
洛清言朝着各个方位，相当不吝地磕了许多个，心觉只多不少了，这才起身。
……
前院李峻之的车队己准备好。
为避免过于引人耳目，三皇子坐船走，李峻之护送霞飞牡丹，走官道。
洛清言跟着李峻之的队伍。
洛夫人给她准备了两个车架的东西，小院的丫鬟跟了好几个，到底还是怕她出门吃苦。
洛向德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务必要提着点拜师学艺的事啊，世子贵人事忙，若是到时候忘记了……”，他凑洛清言身边耳语，“后车的箱子里，那锦被中间塞了两柄玉如意，那是极品的和田白玉……，记住了？”
洛清言点点头，想着自己未来要给小孩儿哥行贿，还有点低不下头。
洛清言这边刚应下她爹，洛夫人就过来拉起了手，满脸不舍地塞了封厚厚的书信到她怀里，“京城里有个你表表舅老爷，说是这些年，做着档子典当行的生意，日子还不错。去了安顿妥当后，务必去拜访一下，我和你爹离得远，这虽说是个远亲，有个什么急事，好歹能照应一下！”
“唔唔唔，行，记下了！”
洛清言抽手就上了马车。
京城她还没去过呢，且不说别的，单说去玩一玩，她也是极乐意的。
洛夫人见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放心不下。
想了想，又往前几步，到李峻之面前。
李峻之见洛夫人过来，翻身下马，有礼地朝她拱了下手。
洛夫人连忙托住他手臂。
其实李峻之一看她忧虑的神情，便知她定是有所托。
“世子啊，民妇人知道您贵人事忙，却还是有个不情之请，眼下清言孤身一人远赴京都，她又是个少成算的，……，世子您身份高贵，可老妇也看不走眼，知您是个赤诚可靠的，若是清言日后在京城，能得您费心照顾一二，那便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洛夫人的满腔慈母情，李峻之又怎会感觉不到。
他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朝洛夫人道，“既是我举荐入京，自然没有推手不管的道理。”
洛夫人闻言当场就要给李峻之行大礼。
李峻之忙一把扶住。
那边车里，洛清言撩开帘子，嬉皮笑脸道，“母亲，您这么舍不得我，要不您跟爹商量商量，这什么雪凝，咱就不学了！反正我这还没走了，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说得什么混账话，如此千载难逢的机遇，若不是世子举荐，我们怎会知道，像雪凝这样的旷世绝技，竟还现存于世！我洛家后世，百年荣光，就看你此一举，你务必给我认真学来，听到没有！”
洛清言早就知道，老爹对这玉器的雕琢技艺，早就走火入魔了！
没理洛向德，洛清言又朝洛夫人嬉皮笑脸地出馊主意，“娘，您看，这可不是我想走的啊，是爹非要赶我走！要不，您就罚他多睡几天书房，给我出出气可好？”
洛向德：……
洛夫人倒“扑哧”笑了，“行，这次让他睡半个月！”
洛清言小心眼贼狠，“对了，酒也得罚上一阵吧？”
洛向德急得跺脚，“小祖宗，你就赶紧走吧！”
“你说罚多久？”，洛夫人问。
“哎哟，起码两个月吧！我这舟车劳顿的，吃不好睡不好，为了洛家谋福祉，老爹吃香喝辣的，这多不合适啊！”
“行！”
……
一句句的玩笑，把离别的愁绪冲散得无影无踪。
李峻之望着马车帘子里，露出的那张朴素又灵动的脸庞，眼中再次渐渐漫上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