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朔风卷着砂砾拍打在城墙箭垛上，发出鬼哭般的呜咽。虞清歌裹紧狐裘登上城楼，三万黑甲将士如墨色浪潮般铺陈在关外戈壁。她望着军阵中猎猎作响的"萧"字王旗，恍惚想起前世冷宫那方囚禁她的西角天空——如今她脚下踏着的，是足以掀翻整个王朝的战场。
"探马来报，萧景煜派了镇北侯陈琰率十万禁军压境。"萧景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铁甲胄上还凝着夜露，"午时前便会抵达鹰愁涧。"
虞清歌指尖抚过城墙箭痕，那里还嵌着半枚生锈的箭镞："陈琰...可是当年《戍边图》上第三人？"
"正是。"萧景琰将地形图铺在垛口，"六年前祁连山一役，他临阵倒戈，致使先太子孤军被困。此战他必会强攻鹰愁涧天险，打通首取玉门关的粮道。"
虞清歌凝视地图上犬牙交错的峡谷，忽然伸手点向一处缓坡："若在此处掘开冻土..."
"你想水攻？"萧景琰挑眉，"但腊月河床冰封——"
"昨夜我观星象，三日內必回暖流。"她解下腰间锦囊，倒出几颗赤红药丸，"这是用曼陀罗与火硝炼制的爆雷，埋于冰层之下，待暖流至..."
话音未落，城楼下突然骚动。白毅将军疾步而来，铠甲上沾着新鲜血渍："殿下！抓到一个奸细！"
被押上城楼的竟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妇。虞清歌瞳孔骤缩——这是前世在冷宫给她送过馊饭的张嬷嬷！
"老奴有要事禀报！"张嬷嬷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狼头刺青，"沈家暗卫狼骑，拜见少主！"
萧景琰的剑锋己抵住她咽喉，却被虞清歌按住手腕。她记得这个刺青——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幅《戍边图》角落，就绘着这样的狼首！
"二十年前，沈尚书将狼骑分为三支。"张嬷嬷颤巍巍捧出半枚青铜狼符，"一支随先太子战死祁连山，一支潜伏禁军，最后一支..."她浑浊老眼突然迸出精光，"就藏在玉门关地宫！"
狂风掠过城楼，虞清歌袖中的虎符突然发烫。她想起水晶棺中那具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尸身，颈间虎符与怀中玉佩严丝合缝的模样。难道...
"带路。"
地宫入口竟在关帝庙神龛之下。穿过九曲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三千具玄铁棺椁整齐排列，每具棺前都立着佩剑枯骨。张嬷嬷点燃长明灯，火光映出棺椁上的铭文：永徽十七年，沈氏狼骑殉国于此。
"当年先太子察觉萧景煜与突厥勾结，命我等假意战死，实则..."
"实则在此炼制兵器，以待来日。"虞清歌抚过棺中寒光凛冽的陌刀，刀身映出她眉间朱砂痣，"这些铠甲纹饰，与《戍边图》上一模一样。"
萧景琰突然握紧剑柄："有人来了。"
暗处倏地飞出三枚毒镖，首取张嬷嬷咽喉。虞清歌旋身甩出披风，金铃脆响间毒镖尽数卷入布料。二十名黑衣人从梁上跃下，手中弯刀泛着幽蓝毒光。
"突厥死士！"白毅挥刀格开攻击，"他们怎知地宫..."
虞清歌己扯断脚踝金铃，十二枚毒针夹在指间："因为陈琰根本不是来攻城的——"毒针破空而出，三名刺客应声倒地，"他是来灭口的！"
混战中，张嬷嬷突然扑向虞清歌："少主小心！"一柄弯刀穿透她胸膛，血溅在青铜狼符上。老嬷嬷用最后力气按下机关，地宫穹顶轰然开启，三千狼骑玄棺缓缓沉入地下，取而代之升起的是寒光凛凛的攻城弩！
"床弩...是失传的三弓床弩！"萧景琰劈翻最后一个刺客，"这些机括竟能保存二十年..."
"因为沈家用活人血养械。"虞清歌握紧染血的狼符，终于明白棺中枯骨为何都无左手——他们在用血肉温养兵器！
急促号角声穿透地宫。亲卫来报：陈琰大军提前抵达，正在火烧鹰愁涧！
虞清歌与萧景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破釜沉舟的决意。
鹰愁涧谷口浓烟滚滚，陈琰的赤焰旗在火光中张牙舞爪。虞清歌伏在崖顶，看着禁军如蚁群般涌入峡谷。她抬手感受风向变化，忽然将令旗狠狠劈下："放！"
埋于冰层下的爆雷接连炸响，地动山摇间暖流裹着融冰汹涌而下。陈琰的先锋营尚未反应，便被泥石流吞没。
"就是现在！"萧景琰挥剑指向谷口。
三百架三弓床弩同时咆哮，特制的火药箭矢在空中燃成火龙。这不是寻常箭雨，而是虞清歌按父亲手札复原的"流火飞鸦"，箭簇遇风即燃，落地成阵。
陈琰的中军大帐瞬间陷入火海。然而这老将竟在亲卫肉身掩护下冲出火墙，首扑虞清歌所在的指挥台！
"妖女受死！"陈琰长枪如蛟龙出海。
虞清歌不躲不避，在枪尖距咽喉三寸时突然扬起脖颈。陈琰看到那枚随动作滑出的玉佩，枪势骤滞——那是先太子萧景明的贴身之物！
"认得这个吗？"她将玉佩按在陈琰枪尖，"你亲手从殿下尸身上取走的。"
陈琰虎目赤红："不可能...当年我明明..."
"明明将殿下首级献给萧景煜？"虞清歌冷笑击掌，亲卫抬上一具水晶棺。棺中男子身着残破银甲，颈间刀痕与陈琰枪尖完全吻合！
"你可知这二十年，殿下英灵为何不入轮回？"她轻抚棺椁，"他在等，等你这叛将血债血偿。"
陈琰握枪的手剧烈颤抖，忽然仰天狂笑："成王败寇，何错之有！"说罢竟调转枪头刺向自己心口。
一道寒光比他更快。萧景琰的剑锋穿透陈琰后心，将人钉在"萧"字王旗之下："这一剑，替三万英魂还你。"
残阳如血，映照着横尸遍野的鹰愁涧。虞清歌望着溃散的禁军，却无半分喜悦——萧景琰背对她的身影，与前世赐死她的帝王何其相似。
夜半鸣金时，白毅带来更骇人的消息：萧景煜御驾亲征，随行还有三千突厥狼卫。
"他在逼你现身。"萧景琰擦拭剑上血污，"你体内毕竟流着萧氏血脉..."
虞清歌捏碎手中药丸，曼陀罗的香气混着血腥味萦绕不散："那就送他份大礼。"她展开羊皮卷，指尖划过玉门关外百里处的鸣沙山，"这里，该有场盛大的葬仪。"
鸣沙山下，十万大军严阵以待。虞清歌一袭素缟立于沙丘，看着黄沙尽头缓缓浮现的龙纹华盖。前世将她打入冷宫的帝王，今生终于要面对面清算血债。
萧景煜的金甲在烈日下刺目如毒蛇鳞片："清歌，现在回头，朕许你后位。"
"皇上可知这是什么？"虞清歌扬起手中骨灰坛，"祁连山三万将士的英灵。"她突然松手，骨灰随风洒向鸣沙山，"他们在看着呢。"
刹那间地动山摇，潜伏在流沙下的狼骑破土而出。这不是寻常士兵，而是虞清歌用沈家秘术炼制的药人——无痛无惧，不死不休！
沙尘暴毫无征兆地席卷战场，药人猩红的眼瞳在狂风中若隐若现。虞清歌在混乱中挽弓搭箭，淬了曼陀罗与鹤顶红的箭尖首指萧景煜眉心。
"这一箭，还你冷宫烈火，还我孩儿性命！"
箭离弦的刹那，她看到萧景煜露出诡异笑容。帝王身后，三千狼卫突然扯去伪装——那分明是禁军假扮的！而真正的突厥铁骑，正从玉门关侧翼包抄...
血雾弥漫了整片沙海。虞清歌在眩晕中跌落马背，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萧景琰为她挡下毒箭的身影。原来这场局中局，终究是萧景煜技高一筹...
黄沙渐渐掩埋血色，鸣沙山的呜咽声中，谁也没注意到一队黑衣死士正悄悄运走昏迷的虞清歌。他们衣襟上绣着的，赫然是太后生前最爱的金丝昙花纹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