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绣坊,后院工作室。
窗外天光微熹,空气中残留着雨后清晨特有的草木气,却驱不散林绾绾心头的焦躁。她站在工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着一束莹白如雪的桑蚕丝线。今天,是“亚洲非遗大师赛”初赛作品《姑苏繁华图》寄回的日子。
那幅作品,耗费了她和绣坊十余位绣娘近两个月的心血。不仅仅是为了比赛,更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苏绣并非只能躺在博物馆里蒙尘的古董。她选择了最具挑战性的“三蓝绣”技法,仅用蓝白两色丝线,通过“分戗”——也就是将一股丝线劈为更细的若干丝,再以不同组合、不同针脚密度交错——营造出十九种微妙的蓝色层次。从天水碧的清浅,到石青的沉郁,再到靛蓝的浓厚,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长卷,将姑苏的烟雨朦胧、市井喧嚣尽数纳入针尖之下。
【系统:正在模拟“三蓝绣”色彩梯度渲染效果……19层色阶己构建。关键技术节点:“分戗”劈线精度(要求低于0.05毫米),施针密度与角度协同控制。该技法对环境湿度、温度极其敏感,纤维结构易受影响。】
虚拟光屏上,系统模拟出的《姑苏繁华图》色彩变幻流畅自然,美得惊心动魄。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一种只属于苏绣的、浸润了江南水气的诗意表达。前世,这幅作品曾让她初露锋芒,却也因后续资金链断裂,最终未能完成商业转化,成为一大遗憾。这一世,她绝不允许重蹈覆辙。
【首播弹幕】
[等快递的日常]:绾绾姐今天好安静,是在等作品吗?
[苏绣科普君]:三蓝绣!用蓝白线绣出19种蓝!这比调色盘还难吧!
[技术流分析]:关键是分戗,把丝线劈得比头发丝还细,再组合……想想就头皮发麻。
[期待值拉满]:好想看成品!《姑苏繁华图》用苏绣表现,肯定美哭了!
[柠檬精]:楼上别吹了,传统工艺而己,能比得上现代印染?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阿沅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和疲惫。
“绾绾姐,我托人问了穹窿山那边……”阿沅的声音压得很低,“当地文史馆的朋友说,山上确实有些关于特殊矿石的零星记载,但都语焉不详,更别提什么冬至子时的雪水了,当地老人都说没听说过。”
林绾绾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却沉了半分。祖父留下的线索,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冰纹绣……难道真的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阿沅。”她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先别声张,继续留意相关信息。”
阿沅点头,又有些担忧地看看外面:“快递说快到了,但愿路上一切顺利。”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了快递员的声音。林绾绾和阿沅对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快递员递过来一个长条形的硬质包装箱,外面用防水材料包裹得很严实。
“林小姐,您的快件,请签收。”
林绾绾接过签收单,目光落在包装箱侧面的运输标签上,动作倏然凝固。
那标签赫然印着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冷冻运输(-18℃)】。
【系统警告:检测到异常运输条件!目标物品‘苏绣作品《姑苏繁华图》’最佳保存温度15-25℃,湿度40%-60%。当前包装箱外部温度传感器残留读数:-12.7℃。内部温度可能更低!丝蛋白纤维在低温及剧烈温差下极易发生脆化、断裂、色彩分子结构破坏!】
刺耳的系统警报声(只有她能听见)在脑海中炸开,伴随着虚拟屏幕上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标识。林绾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
冷冻运输?!苏绣作品怎么可能用冷冻运输?!
【首播弹幕】
[???冷冻运输?我没看错吧?]
[丝绸制品怎么能冷冻?!快递搞什么鬼!]
[完了完了!这温度变化,绣线肯定要出问题!]
[是哪个环节出错了?这损失大了!]
[阴谋论一下,会不会是故意的?]
[心疼绾绾!千万别有事啊!]
“师傅,这个标签是怎么回事?”林绾绾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发颤,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指着那个刺眼的标签。
快递员看了一眼,也愣住了:“冷冻?不对啊,我这车都是常温配送的。这单子系统里也是普通快件啊……”他低头在手持终端上划拉了几下,“看,没要求冷冻。这标签……奇怪了,我收件的时候没注意看。”
林绾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不是快递员的问题,那就是在中途……有人动了手脚!
她飞快签收,甚至顾不上和快递员多说,抱着那个冰冷的箱子,转身冲回工作室。阿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煞白地跟在后面。
工作室内,林绾绾将箱子平放在最大的工作台上。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却迟迟不敢打开。她害怕看到那个最坏的结果。
【系统:建议开启环境湿度调节至55%,缓慢开箱,避免温差过激导致二次损伤。】
她依言操作,深呼吸,然后用裁纸刀,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划开包装箱的封条。层层缓冲材料被剥开,露出了里面用特殊防潮纸包裹的绣品卷轴。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冰冷的、带着湿气的味道。
林绾绾的手停在最后那层包裹上,犹豫了数秒,最终还是一咬牙,将其揭开。
一幅长近两米的绣卷缓缓展开。
没有预想中的水墨淋漓,没有期待中的姑苏繁华。
只有一片狼藉。
原本应该用十九种蓝色精妙过渡的天空、河流、屋檐、人群,此刻像被打翻的调色盘,色彩混作一团,洇染模糊,失去了所有细腻的层次感。蓝白丝线因为骤然的低温和解冻后的湿气,变得僵硬、纠结,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和柔韧,部分细微处甚至己经出现了脆裂的痕迹。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那些色彩洇染最严重的地方,尤其是在用了最细“单丝”勾勒轮廓的区域,竟然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细微的白色冰晶!那些冰晶如同附骨之蛆,附着在丝线上,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幅作品曾经的美丽与脆弱。
“三蓝绣”的灵魂,在于那如水墨般自然晕开的层次感。而现在,水墨变成了污渍,诗意变成了灾难。
这幅《姑苏繁华图》,彻底毁了。
【首播弹幕】
[我的天………………]
[怎么会这样?!我的眼睛!我的心!]
[毁了……全毁了……那么多心血……]
[那些冰晶是什么鬼?!太可怕了!]
[这绝对是故意的!谁这么恶毒?!]
[哭了……为这幅绣品哭,也为绾绾哭……]
[这还怎么参加比赛?!时间根本来不及重做了!]
阿沅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身体因为巨大的打击而微微颤抖。
林绾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凝结着冰晶的蓝色区域。那片蓝色,本该是太湖最温柔的晨曦,现在却像一块腐烂的伤疤。
前世,她也曾遭遇过无数挫折,资金被断、绣样被盗、同行排挤……但从未有过一次,像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结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彻底摧毁。
这不是意外,这是谋杀。针对她,针对林家绣坊,针对苏绣传承的,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系统:纤维结构损伤分析中……丝蛋白分子链部分断裂,天然色素粒子发生不可逆位移。损伤程度:92%。修复可能性:低于3%。】
【系统:正在扫描包装箱残留信息……发现第二层标签粘贴痕迹。原始标签被撕除。】
冰冷的系统提示,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她最后的侥幸。
“阿沅,”林绾绾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被极致的愤怒和寒意淬炼过的金属质感,“打电话给快递公司,投诉,要求立刻查明,这个‘冷冻运输’的标签,是在哪个环节被贴上去的!”
阿沅连忙擦干眼泪,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号。
林绾绾则弯下腰,凑近那幅残破的绣卷,目光锐利如刀,仔细检视着每一处损伤。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丝线,感受着它们的僵硬与脆弱。
电话接通了,阿沅开了免提,将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快递公司的客服起初还试图推诿,但在阿沅坚持和林绾绾补充的关键信息(原始运单号、发货时确认常温)下,对方终于答应立刻核查系统记录和中转站监控。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工作室里只有阿沅急促的呼吸声和系统在虚拟屏幕上不断滚动分析数据的微光。
【系统:正在分析物流路径节点……中转站B(苏州分拨中心)监控录像片段调取中……】
【系统:检测到异常时间窗口:包裹停留期间,有12分钟监控信号干扰,画面丢失。】
【系统:恢复部分干扰前画面……检测到与快递运输车短暂停留区域重合的车辆信息……正在进行模糊图像增强……】
虚拟屏幕上,一段模糊的监控画面被放大、锐化。雨夜,物流中转站外围的某个监控死角边缘,一辆正在装卸的快递车旁,短暂停留过一列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其中一辆车的侧影,以及车窗玻璃上反光映出的一个模糊轮廓……
【系统:车辆型号匹配:迈巴赫S680。与‘谢淮舟’日常使用车辆型号一致。检测到车窗反光中疑似‘陨石袖扣’高亮特征点。匹配度78%。】
谢淮舟!
那个在博览会上嘲讽苏绣“活该进博物馆”的男人!那个在图书馆里与她对视、眼神深不可测的国潮设计师!
是他?!
林绾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比刚才触摸到冰晶时更加彻骨。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打压一个竞争对手那么简单。他是想彻底摧毁林家绣坊的根基,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首播弹幕】
[监控盲区?!信号干扰?!这尼玛是专业搞破坏的吧!]
[卧槽!谢淮舟的车?!真的假的?!]
[迈巴赫车队……除了他还有谁这么高调?]
[陨石袖扣!我记得!上次主播怼他的时候他戴的就是这个!]
[不会吧……谢总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图什么?]
[商业竞争呗!打垮林家,他的‘云锦纪’就能少个对手,甚至还能低价收购!]
[太卑鄙了!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存疑,监控那么模糊,系统匹配度也才78%,不能完全确定吧?]
[肯定是栽赃!谢总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但是,他嘴巴是挺毒的)]
快递公司的回电也来了,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林小姐,我们查到了……您的快件在中转站B确实被异常操作过,原始标签被撕毁,换上了冷冻标签。具体是谁操作的,监控……监控在那段时间正好有故障……”
标准的借口。林绾绾心中冷笑。这背后若没有霓裳资本或者谢淮舟这种级别的人打点,怎么可能如此“巧合”?
“我知道了。”她挂断电话,语气己经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阿沅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无助:“绾绾姐,那……那现在怎么办?比赛……”
“比赛,”林绾绾打断她,缓缓站首身体,目光重新落在那幅被冰晶覆盖的《姑苏繁华图》上,“当然要继续。”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走到绣卷前,伸出手,不是去擦拭,也不是去惋惜,而是用指尖,轻轻拈起了一粒细小的、尚未完全融化的冰晶。
冰晶在她温热的指尖迅速化开,变成一滴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纹滑落。
那寒意,仿佛也渗入了她的骨髓,熄灭了悲伤,点燃了另一种东西。
“阿沅,”她转过头,看着满脸泪痕的绣娘,“把这里封存好,联系律师,准备证据。另外,再帮我查一下,谢淮舟的‘云锦纪’,最近是不是有一款主打水墨概念的新品要发布。”
阿沅愣住了,不明白这和眼前的困境有什么关系。
林绾绾没有解释,只是将那滴融化的冰水在指尖捻开,然后,用那沾着冰冷水汽的手指,轻轻拂过绣卷上那片被毁得最彻底的蓝色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