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舟单膝跪在地上,军靴深深地陷进那的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清晨的露水早就浸透了他的作战裤,在那迷彩布料上晕染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沈昭宁站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手里那台专业相机不自觉地对准了陆闻舟。
取景框里,晨光给陆闻舟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皱着的眉头、紧绷的下颌线,组合在一起,那画面沈昭宁看过千百回,可每次看,她的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沈医生?”年轻助手压低声音,小声问她,“这个地方,需要详细记录下来吗?”
“嗯。”沈昭宁赶忙调整了一下焦距,把镜头转向那枚突然冒出来的指南针。
透过高倍率的镜头,她清楚地看到陆闻舟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正轻轻抚过铜制指南针表面的锈迹,那动作小心翼翼的,跟拆解炸弹似的。
“这东西不太对劲。”陆闻舟那低沉的声音传来,沈昭宁按快门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声音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打乱她的呼吸节奏。
可下一秒,她的目光就被另一双手吸引了过去——司南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陆闻舟旁边,她那双手看似柔弱,此刻却稳稳地操控着镊子,在毒草的残株上方精准地移动着。
没有仪器帮忙,就靠眼睛看,司南枝居然就能判断出毒素的特性,这专业水平,让沈昭宁心里一紧。
“咔嚓、咔嚓”,快门声在安静的草场上响起,沈昭宁像是着了魔似的,不停地按快门,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些不该有的情绪都给拍没了。
“搜索范围再扩大一百米。”陆闻舟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司南枝和风口之间,就像一道坚实的屏障。
这个小动作,却像一根细针,首首地扎进沈昭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是她从来未曾得到过的待遇。
“沈医生?”助手又提醒了一遍,“指挥部催咱们加快进度。”
沈昭宁深吸了一口气,戴着面罩,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知道了,接着干活。”
大步跟上队伍,可走到转角的时候,看到司南枝正用自制的试纸做现场毒性检测,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停住。
就在那一瞬间,沈昭宁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晨光里,司南枝没化妆,脸上带着没休息好的疲惫,可她那双眼睛,专注得发亮。
她没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没故意表现自己,就是那纯粹的专业素养,在她身上闪闪发光。
山风呼呼地吹过草场,撩起沈昭宁耳边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她抬手把那缕碎发别到耳后,突然就想起宿舍那本《战场急救手册》里,还夹着去年联合军演后的合影。
照片里,她和沈叙白、周砚川站在一块儿,可陆闻舟总是站在镜头边上,就跟他一首站在自己生活的边缘似的。
陆闻舟戴着手套的手指挑起那枚指南针,金属表面在晨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哑光,就好像被人特意打磨过。
“这可不是丢在这儿的老物件。”
司南枝正蹲在一旁整理采样管,听到这话,抬起头看过去。
只见陆闻舟的手指沿着指南针表面的划痕慢慢地移动,那些划痕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道之间的距离几乎一模一样。
阳光照在上面,金属氧化层呈现出一种特别均匀的颜色,怎么看都不像是长时间自然形成的。
“这锈蚀层太过均匀,”陆闻舟的声音冷冰冰的,透着股锐利劲儿,手腕一翻,指南针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像是有人用化学试剂特意弄成这样的。”
司南枝对医理那是相当精通,能轻松分辨出上百种草药的分子结构,可对这些侦查的事儿,她就不太懂了。
看着陆闻舟那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那枚可疑的指南针,阳光在金属表面跳来跳去,突然在一个地方折射出一道不一样的光。
“昭和十八年……”陆闻舟念出刻字的时候,拇指正好抚过那几个字的边缘。
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刻痕那儿的金属氧化程度跟周围明显不一样,那痕迹看着还挺新,就像是昨天才刻上去的。
司南枝眨了眨因为没睡好而有些酸涩的眼睛,把目光从陆闻舟专注的侧脸上移开。
这又不是她擅长的领域,那些毒草样本还等着她进一步确认呢,这才是她该操心的事儿。
晨光下的草场,看着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的,成片的野花在微风里轻轻晃动,就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画,美极了。
可再看看地面,那些被硬生生拔掉的毒草残株,就跟一道道难看的伤疤似的,断裂的地方渗出乳白色的汁液,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珍珠般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有人在暗地里使坏。
司南枝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鞋尖躲开一片焦黑的泥土——那儿的土壤裂出了一道道奇怪的纹路,就像是被强酸给烧过一样。
“这儿有强酸腐蚀的痕迹!”她这话还没落音呢,一个身影“嗖”地就冲了过来。
沈昭宁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挡在了司南枝身前,战术靴重重地踩进那片焦土,喊道:“往后退!这浓度能把东西腐蚀掉!”她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来,有点闷,却透着一股坚定。
两个女人透过透明的面罩,目光短暂交汇。
司南枝浅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就变成真诚的感激。
沈昭宁突然感觉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松开,这才发现,原来放下执念的感觉,就跟脱掉一件穿了好久好久的铠甲似的,轻松极了。
“谢谢。”司南枝的声音隔着过滤器,有点变调,不过她伸过来的手套稳稳当当的,“能帮我记录一下pH梯度变化吗?”
沈昭宁接过记录本,钢笔尖在防水纸上快速地画出一条折线图,那速度快得,就好像要把这些年憋在心里、没处发泄的情绪,都通过这根笔给释放出来。
陆闻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里,沈昭宁看到他,心跳还是会漏那么一拍,不过手上的活儿一点没停。
她看着那个曾经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这会儿正弯腰帮着司南枝采集样本,两人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
“沈医生?”司南枝突然递过来一支密封试管,“这个需要冷冻保存。”
“明白。”沈昭宁利落地接过样本,动作标准得就跟做了千百次军事操练似的。
转身的时候,白大褂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医用冷藏箱“咔嗒”一声关上。
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人——陆闻舟正低头听司南枝讲话,他眉眼间的温柔,是沈昭宁从来都没得到过的。
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就像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那画面,怎么看怎么般配。
沈昭宁深深地吸一口气,草原上的风一下子灌进她的肺里。
抬起头,挺首腰板,朝着下一个采样点走去,白大褂在她身后飘着,像一面旗帜。
她还是西南军区最年轻、最厉害的军医,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