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组和分析组的专家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如同考古队员般,在废墟中一寸寸地翻找、刮擦、收集。他们用特制的镊子夹起指甲盖大小的焦黑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入贴满标签的密封袋;用刮刀刮下冷却金属表面凝结的诡异油状物;用真空吸管收集散落在沙砾中的细微粉末。
空气里只有防护服摩擦的沙沙声、金属残骸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沉重的呼吸声。压抑,凝重,如同送葬。
秦振华院士被两名助手搀扶着,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老人一夜之间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眼神浑浊,看着那片废墟,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只有紧抓着助手胳膊、指节发白的手,透露出内心的巨大波澜。
林卫国大校站在苏恒身侧,如同一尊被烟熏火燎过的铁像,军装沾满灰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团被失败淬炼得更加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苏恒缓缓蹲下身。无视了脚下沙砾的滚烫,无视了空气中弥漫的毒烟。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锁定在爆炸坑中心区域——那里是电池包主体矩阵被摧毁的核心位置。焦黑扭曲的合金框架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杂着碳化有机物和金属氧化物的灰烬。
他伸出右手,没有戴手套。指尖首接探入那层尚有余温的灰烬中,捻动。
粗糙、干燥的颗粒感传来。他捻起一小撮灰烬,凑到眼前。戈壁滩清晨惨白的光线下,那灰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调,不同于碳黑的纯粹,也不同于金属氧化物的锈黄,更像……干涸凝固的血。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XRD!能谱!立刻!重点分析核心区残留灰烬!尤其是暗红色粉末!”苏恒的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现场的压抑死寂!
技术组的负责人猛地抬头,愣了一下,随即像被鞭子抽中一样跳起来:“快!把便携式X射线衍射仪和能谱仪搬过来!快!”
几分钟后,临时搭建的分析帐篷内。帐篷里弥漫着仪器散热和化学残留物的混合气味。便携式X射线衍射仪发出细微的嗡鸣。小小的屏幕上,随着样品的扫描,代表晶体结构的衍射峰如同心电图般开始跳动、堆积。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屏幕。秦院士被搀扶着挤到最前面,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林卫国站在苏恒身后,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杂乱的峰群中,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位置,一个异常尖锐、突兀的衍射峰,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了出来!它的强度远超背景噪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告死亡的清晰!
“α-Fe!是金属铁的特征峰!”操作仪器的研究员失声叫道,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变调!
“能谱结果同步确认!”旁边另一台仪器的操作员声音颤抖,“高含量铁元素信号!伴有微量铬、镍……是……是典型的304不锈钢成分!”
“不锈钢?!”秦院士如同被重锤击中,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电芯内部……怎么可能有不锈钢杂质?!封装线!封装线用的是无磁钛合金!所有工具都是特制的!”
“是封装线!”苏恒的声音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问题就在封装线!给我查!把那条封装线车间,翻个底朝天!一粒灰尘,一滴焊渣,都不许放过!所有当班人员,所有操作记录,所有维护日志!全部封存!彻查!”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地火”基地!刚刚经历爆炸余波、人心惶惶的基地,再次被一股更加强硬、更加肃杀的力量接管!通往封装车间的通道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彻底封锁!所有参与过“燧人氏”一号电池包封装工作的工程师和技术员,被暂时隔离审查。
封装车间,代号“蜂巢”。这里是整个“地火”基地洁净度要求最高的区域之一,万级洁净环境。此刻,所有设备都己停机,巨大的无影灯将整个空间照得惨白一片,纤尘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空寂到令人心慌的味道。
苏恒亲自带队。他穿着全套无尘服,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身后跟着基地最资深的金相分析师、材料失效专家和负责安保调查的“夜枭”小组核心成员。林卫国大校也换上了无尘服,如同沉默的影子跟在后面。
他们如同最苛刻的验尸官,一寸寸地检查着这条己经完成使命、此刻却成为重大嫌疑对象的封装流水线。放大镜、内窥镜、高精度探针……所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死寂的车间里,只有仪器移动的细微摩擦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压力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汗水浸透了无尘服的内衬。
检查点聚焦到电芯外壳激光焊接后的焊缝处理工位。这里需要人工使用特制的软毛刷和真空吸笔,清理焊接过程中产生的极微量飞溅焊渣。操作规范要求极其严苛,必须在高倍放大镜下完成,确保任何可能脱落的金属微粒都被清除。
负责此工位的,是一位有着二十年精密器件装配经验、以“零失误”著称的八级老技工,王师傅。此刻,他脸色煞白,额头布满冷汗,被要求站在一旁,在两名安保人员注视下,复现当时的操作流程。
苏恒拿起王师傅当时使用的那把特制软毛刷。刷毛极其柔软细密,手柄是工程塑料。他递给旁边的金相分析师。
分析师将刷毛小心翼翼地置于高倍电子显微镜下。屏幕上,放大数百倍的刷毛纤维如同粗壮的管道。探针沿着纤维表面极其缓慢地移动。时间仿佛凝固。
突然!
“嘀——嘀嘀嘀——!!!”
显微镜连接的报警器发出尖锐刺耳、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鸣叫声!屏幕上,探针尖端正停留在一根刷毛纤维靠近根部的位置!那里,极其隐蔽地,镶嵌着一粒比头发丝还要细小百倍的、在显微镜强光下闪烁着暗红色金属光泽的微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