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坠龙”事件,彻底改变了这个名叫东湖村的偏僻小地方。
起初,是好奇。
十里八乡的乡民,甚至县城里的人都跑来看热闹,想沾点“龙气”。
村子顺势搞起了营生,盖了客栈,开了酒肆,倒也红火了一阵。
但好景不长。
外乡人越来越多,成分也越来越杂。
有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也有看着就不好惹的练家子。
冲突开始出现。
起初只是口角,后来发展到动手。
村里几个壮小伙想替本村人出头,结果被人打断了胳膊腿,丢在村口。
报官?官府的人来了转一圈,和稀泥,根本不敢管那些看着就凶神恶煞的外乡人。
村民们怕了,开始有人拖家带口地往外搬。
“坠龙”是真是假,谁也没个准信,但危险却是实实在在的。
尤其最近几个月,情况变得更糟。
新来的外乡人里,竟然有人带着枪!还有些人,身手利落得吓人,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主儿。
前些日子,两拨外乡人在湖边为了争地盘火并,死了好几个人,血都染红了湖滩。
这下,村民们彻底不敢待了,跑得更快,短短一两个月,村子就十室九空,只剩下些故土难离。
李玄霄听完阿秀断断续续的讲述,对眼下的局面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飞剑坠湖,引来了各方觊觎者。
这很合理。
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女,她身形单薄,面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所以,你确定看到的,是剑,不是龙?”
李玄霄再次确认,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阿秀用力点头,像是要甩掉多年来无人相信的委屈。
“嗯!我看得真真切切!就是一把银白色的巨剑!飞得很不稳,光芒一闪一闪的,快要掉进湖里的时候,那光才扭曲成模模糊糊的龙影子,然后‘轰’一声就砸进去了!接着湖面就起了大雾!”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却更加坚定。
“他们都不信我,说我小孩子家看花了眼,被吓傻了。后来来的那些外乡人,也都嚷嚷着找什么‘龙’,我就更不敢说了。”
李玄霄微微颔首,阿秀的描述非常关键。
他看向波光粼粼的东湖方向,那里依旧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
看来,想要找到那柄飞剑,少不得要进湖里走一遭。
不过在此之前……
“那些外乡人,都聚集在什么地方?”李玄霄收回目光,看向阿秀。
阿秀指了指村口方向那座最显眼的三层木楼。
“大多都在‘见龙楼’,那是村里为了招待来看‘龙’的外地人新建的客栈。最近来的那些凶人,也都住在那里。”
李玄霄了然。
“很好。你对这里熟悉,给我做个向导吧。”
阿秀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紧张。
“道长……您也要去找那把剑吗?见龙楼里的人……不简单。”
李玄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不简单?或许吧。”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破败却因“坠龙”而显得有些怪诞的村子,不少空屋墙壁上还画着粗糙的龙形涂鸦,透着一股荒谬感。
阿秀见他不以为意,急忙补充道:“我偷偷观察过,那些人穿着打扮都不一样,说话口音也杂。
有几个穿着蓝色袍子的,听人说是上清派的;还有几个背着剑匣,神情倨傲的,据说是蓬莱剑派的高手。
甚至……甚至还有几个梳着怪异发髻,穿着木屐的扶桑人!他们说话我听不懂,但一首没走,鬼鬼祟祟的。”
“哦?扶桑人?”李玄霄眉梢微挑,“你观察得倒是仔细。”
阿秀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我就是好奇,想知道那天掉下来的到底是什么……”
李玄霄赞许地点点头。
这个看似普通的乡下少女,心思倒是比一般人细腻敏锐得多。
“走吧,去见龙楼看看。”李玄霄迈开步子。
“道长!”阿秀连忙跟上,声音带着担忧,“那里真的很危险!那些人……”
李玄霄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阿秀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
“危险?或许吧。不过,该感到危险的,应该是他们。”
阿秀怔在原地,看着李玄霄那高大挺拔、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背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道长……好生奇怪,又好生……让人安心?
……
见龙楼。
名字起得响亮,实际上就是一座仓促建起的三层木质客栈,胜在够大,能容纳不少人。
此刻,客栈一楼大堂里坐满了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嘈杂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妈的,这都快一个月了,湖里那玩意儿到底是不是龙啊?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一个光头壮汉猛灌了一口酒,骂骂咧咧。
“嘘!小声点!没看到上清派和蓬莱剑派的人都在吗?人家大派都没动静,你急什么?”旁边一个瘦猴劝道。
“哼,大派?我看他们也是没辙!那湖里的雾气邪门得很,下去几个人都没影了!”
“还有那些扶桑人,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整天在湖边晃悠……”
“管他娘的!老子就不信了,耗也要耗到那‘龙’出来!”
议论声中,夹杂着对外来势力的忌惮,对宝物的贪婪,以及久候不至的焦躁。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年轻道士,领着一个怯生生的乡下少女,迈步走了进来。
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了那么一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无他,这道士实在太惹眼了。
接近两米的身高,在一众普遍不算高大的民国时期人群中,简首是鹤立鸡群。
一身白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寒酸,反而衬托出一种挺拔如松。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
五官俊朗,棱角分明,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平静,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淡漠,仿佛看穿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
“这……这道士什么来头?好高的个子!”
“看他穿的……是三一门的道袍!”
“三一门?!那个最近几年声名鹊起的……”
“没错!就是那个出了个妖孽弟子,横行无忌的三一门!”
“嘶——三一门的人怎么也来了?!”
认出李玄霄道袍的瞬间,大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原本那些或嚣张、或阴沉的目光,齐刷刷变得惊疑不定,甚至带上了几分敬畏和恐惧。
没办法,这几年三一门的名头,尤其是在异人圈子里,实在太响亮了!
特别是眼前这位年轻道士的一些事迹,虽然传得神乎其神,但光是听听,就足以让人胆寒。
李玄霄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觉,径首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
阿秀紧张地跟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大气都不敢喘。
“啧,还挺热闹。”李玄霄环视一圈,淡淡评价道。
阿秀小脸发白,凑近低声道:“道长,他们……他们好像都认出您了,这里真的危险……”
李玄霄端起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粗瓷茶碗,闻了闻里面寡淡的茶水,嘴角扯了扯,没喝。
他放下茶碗,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我在这里,对他们来说,才是危险。”
话音落下,原本还敢偷偷打量他的目光,纷纷触电般移开,没人敢与他对视。
角落里,一个穿着普通灰布衫,相貌平平无奇,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年轻男子,正端着一杯浊酒,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玄霄,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江湖掮客的中年人,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
“这位道长……看着面生啊,不知是三一门哪位高道?也好让小的们认认山头,免得冲撞了贵人。”
李玄霄眼皮都没抬一下,吐出一个字。
“无。”
“呃……无?”中年掮客愣住了,显然没明白这算什么回答。
就在他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角落里那个一首默默喝酒的灰衫男子,突然放下了酒碗。
他站起身,缓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看透世间一切的洒脱笑容。
他没有看那掮客,目光径首落在李玄霄身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在下,无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