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绮罗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连忙准备下车进府内查看。
就在这时，身前的空气再次微微波动，栖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
金绮罗刚提起来的心又猛地落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栖梧淡淡解释了一句，随她下车步入公主府。
公主府邸果然名不虚传，虽占地不如教坊司那般广阔，但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一草一木皆是精心布置，处处透着清雅脱俗和皇家威仪。
不多时，栖梧便在公主府的正堂见到了此行的目标——五公主。
一身宫装，年岁不大，容貌端庄大气，若论纯粹的姿色，或许比之楚然逊色不少，放在教坊司中也只能算中上之姿。
但她眉宇间那股浑然天成的雍容华贵之气，以及端坐时沉静温婉的仪态，却极为出众，硬生生将她的魅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殿下，栖梧先生到了。”
金绮罗上前一步，恭声引荐，随后便退到了五公主的身后，垂手侍立。
栖梧目光看向这位五公主，微微颔首，并未行礼。
见此，五公主水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笑意。
“久闻栖梧先生雅擅乐理，对音律一道情有独钟。恰好今日府上请来了京师有名的’霓裳班’，班主可算梨园魁首，唱念做打，无一不精。先生若有雅兴，不妨与本宫同往，品一品梨园雅韵。”
栖梧对乐曲的偏爱，确实是从前世带来的习惯。
对此方世界的戏曲，他亦有几分好奇，听闻是名家，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随五公主步入府内戏楼。
楼内雕梁画栋，红灯高悬，檀香袅袅，戏台下设了十余张梨木桌椅，此刻皆是空置。
唯有最靠近戏台位置最佳的那一张，早己备好香茗灵果、精致糕点，显然是专为贵客所设。
五公主亲自引路，将栖梧引至首席落座。
金绮罗则侍立在公主身后，目光沉静。
随着一声锣响，厚重的丝绒大幕缓缓拉开，一座古雅的亭台水榭布景呈现在眼前。
“锵！”
伴着激越的鼓点，一位武生率先登场。
武生蟒袍加身，持枪起舞，枪花如龙，气势刚猛；花旦莲步轻移，唱腔婉转，小生紧随，演尽儿女情长。
乐队丝竹合鸣，节奏紧凑，虽无观众，戏楼内却韵味无穷，别胜樊楼的喧闹。
栖梧的目光，确实被台上精湛的表演所吸引，他指尖随着曲调，在桌面轻轻叩击。
然而，五公主的注意力，却几乎完全凝注在身旁的栖梧身上。
趁着这一折戏，金绮罗俯身凑近五公主耳畔，飞快地将方才马车内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着重强调了栖梧先生性情莫测，实力高绝，千万谨慎应对。
五公主听着金绮罗的低语，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雍容的微笑，这份定力，倒也非同一般。
一曲终了。
五公主像是刚从戏中回过神来，转向栖梧。
“先生觉得，这’霓裳班’的戏，比起教坊司的曲儿如何？”
“各有千秋。”
栖梧实话实说。这戏班的水准确实极高，放在前世也是顶尖。
但论及个人喜好，不知为何，他还是更偏爱韩玟玟的吴语唱腔。
想到此间，他又开始惦记起韩玟玟的攻略情况，心思既不在此，便不欲兜圈子，首接看向五公主，眼神平静。
“公主殿下邀我前来，想必不单是为了这一出戏吧？”
五公主闻言，掩唇轻笑，眼波流转。
“先生慧眼。不过，好戏还在后头，先生何不……再看一幕？”
她话音刚落，台上花旦再登场，却换了龙袍凤冠，化身女帝，步伐沉稳，目光如炬，举手投足尽显帝王威仪。
女官随后献谏，唱腔低回，隐隐透着家国之叹。
栖梧看至一半，忽转头，似笑非笑：“公主想篡位？”
金绮罗早与他提过端倪，他未在意，如今戏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前幕叹家国危难，太子沉湎风月；此幕女帝登基，怕是下一幕便要力挽狂澜了。
五公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甚至更多了几分坦诚与决绝。
“先生既流连教坊司，想必……也不愿看到那烟花之地，最终沦为我那太子哥哥一个人的后花园吧？”
栖梧挑眉：“他也喜欢教坊司？”
“何止是喜欢！”
五公主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掩的厌恶。
“我那位好哥哥，荒淫无度，猎艳无算，整个京城的风月场所，除了教坊司，哪个没有他的身影？如今父皇尚在，他不敢造次。”
“可我敢断言，一旦他登上那个位子，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将教坊司彻底封闭，圈为私有，里面所有的女子，都将成为他一人的玩物。”
见栖梧听完，神色依旧淡漠，似乎不为所动，一旁的金绮罗急忙补充。
“殿下所言非虚！以太子的性情，一旦大权在握，恐怕不止教坊司，这京城内外，凡是被他看上的女子，无论良家罪女，都可能被强行掳掠，锁入其中！届时，不知将有多少红颜，要被囚在那方寸之地。”
栖梧指尖轻点桌面，心中快速盘算。
他对这位大皓太子并未关注，但听这主仆二人的描述，倒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酒囊饭袋、残暴昏君。
若他登基，教坊司那些女子……下场好像很是凄惨。
可不善待……那岂非正好？
女子们越是痛苦，越是绝望，产生的怨恨便越是浓烈纯粹，他正嫌教坊司太过平静，少了几分仇火。
他甚至有一瞬间在想，要不要干脆现在就潜入皇宫，把那老皇帝提前送走，让这位荒淫太子赶紧上位。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又转念一想，现在的教坊司女子，也都身不由己，还要“服务”形形色色之人。
若太子登基，她们只需服务太子一人。
被千万人蹂躏和被一人独占，哪种情况产生的“恨”更多、更纯粹？
这似乎也未可知。
而且，若真被圈禁起来，自己想进去免不了要杀了太子，也是个问题。
“教坊司女子，都不愿太子封禁教坊司？”栖梧忽问。
这个问题，显然问住了金绮罗。
她以调香入道，在教坊司地位超然，自然不愿被太子掌控。
但她也清楚教坊司等级森严，乐师、舞伶、歌姬数百。
那些位份高的，如花魁，以及数十位甲等伶人，才情容貌皆是顶尖，也相对有些自主，她们大多不愿被圈禁。
但甲等之下，才是大多数，她们平日里迎来送往，身心俱疲，或许有相当一部分人，会觉得只侍奉君王一人，反倒是一种解脱。
“恐大部分乐见其成……但如此…”
金绮罗话音未落，五公主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