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挟着咸腥的海风，如同无形的手，猛地扑进码头废品站。陈朝阳蹲在歪斜欲坠的铁皮棚子底下，昨夜残留的奶油冰碴黏在指甲缝里，又冷又腻。二十七个一分钱硬币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排成扭曲的北斗七星，硬币边缘的锯齿硌着他发烫的掌心，每一下触碰都似在提醒着昨夜的窘迫。林晓棠那句 "冰棍钱从补习费里扣"，像条滑腻的八爪鱼，触手紧紧缠绕着他的太阳穴，挥之不去。
突然，脚边锈迹斑斑的保温桶 "哐当" 一声翻倒，惊起一阵刺耳的声响。三只野猫瞬间扭打在一起，为争夺昨夜融化的奶油残渣，撕咬成一团银灰色毛球。黏着奶油的胡须在朝阳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其中一只独眼猫格外凶悍，叼着半截冰棍棍窜上渔船桅杆，棍身上 "再来半根" 的刻痕在风中摇晃，仿佛是对他无声的嘲笑。
"龟儿子又糟蹋粮食！" 陈大海的怒吼声如炸雷般响起，解放鞋挟着十年赶海积攒的力道破空而来。保温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惊飞的野猫撞翻了摞成金字塔的青岛啤酒空瓶，玻璃碎裂声与猫叫声交织在一起。男人弯腰拾起黏着猫毛的冰棍棍，古铜色脖颈暴起青筋："这他娘是拿老子的雕花凿刻的？"
陈朝阳捂着被踹出鞋印的屁股，慌乱地蹿上渔船。晨风呼啸而过，掀起他手绘的 "晓棠冷饮" 硬纸板招牌，露出背面用修正液涂改的 "朝阳集团" 西个狂草大字，墨迹未干的 "集团" 二字正巧糊在船舷的 "安全生产" 标语上，显得荒诞又滑稽。
物理课上，滑轮组的吱呀声成了天然的掩护。陈朝阳偷偷把从录像厅顺来的霓虹灯管塞进课桌，电线如调皮的小蛇，缠着林晓棠的运动鞋带打成了精致的中国结。
"陈同学打算给冰棍箱装跑马灯？" 少女的圆珠笔尖轻轻戳穿草稿纸，在牛顿画像额头点出个朱砂痣，眉眼间尽是促狭，"张老师的粉笔头可比冰棍准 ——" 话未说完，通着电的灯管突然在课桌里剧烈闪烁，蓝紫色光斑在教室天花板上肆意跳动，跳起了疯狂的霹雳舞。光影映得陈朝阳的脸泛着诡异的幽光，像极了午夜录像厅播放的《聊斋》里的书生。前排大刘的爆炸头在光影中也变得格外夸张，化作一团颤动的海葵。
"陈朝阳！" 张秃顶的怒吼震得教室一颤，他的假发被电流激得犄角，模样滑稽又可怖，"把你裤兜里漏电的玩意儿交出来！"
少年佯装镇定地掏兜，却摸出根冒着寒气的奶油冰棍，强装淡定道："老师，这是最新款降温装置..." 教室后排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惊飞了窗台上休憩的麻雀。林晓棠的鞋尖精准地踢中他小腿肚，熟悉的疼痛顺着神经首冲天灵盖 —— 这力度，竟和三十年后婚礼上踩掉他皮鞋的那脚如出一辙，仿佛命运在此刻悄然埋下了伏笔。
午后的操场东头，弥漫着焊锡膏刺鼻的焦香。红背心青年举着漏电的电烙铁，霹雳手套上冒出缕缕青烟，满脸疑惑："朝阳哥，你确定这玩意叫冰箱？"
陈朝阳自信满满地把捡来的桑塔纳电瓶接在自制的压缩机上，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三根冰棍在铁皮箱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奶昔，黏稠的液体从缝隙渗出，在水泥地上蜿蜒成一幅抽象派地图。
林晓棠蹲在锈迹斑斑的单杠旁，嘴里含着麦芽糖，拉出的金丝缠着发梢，模样俏皮又可爱。她突然用三角函数公式算出最佳制冷角度，语气笃定："倾斜 37 度试试？" 铁皮箱应声歪斜，融化的奶油顺着斜坡流淌，不偏不倚，恰巧浇在路过的教导主任锃亮的皮鞋上，惹得教导主任暴跳如雷。
首轮营销在放学后的校门口遭遇了滑铁卢。当陈朝阳推着贴满李小龙贴纸的冰棍车亮相时，"晓棠冷饮" 的硬纸板招牌突然被妖风卷成麻花状。
小胖攥着攒了半月的游戏币冲在最前，硬币上的拳皇 logo 在夕阳下泛着油光，满心期待地喊道："朝阳哥，买五送一的奶油冰棍呢？"
然而，掀开保温箱的瞬间，二十几双眼睛同时瞪圆 —— 铝饭盒里漂浮的雪糕棍活像搁浅的银色小鱼，奶昔表面泛着可疑的泡沫，散发出老白干混着鱼露的诡异醇香，令人望而却步。
"这叫半成品期货概念！" 陈朝阳抹了把额头的奶油渍，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穿透围观人群，强行解释道，"现在认购享未来升值空间，附赠朝阳集团原始股..."
教导主任的怒吼伴着《运动员进行曲》残存的杂音劈头盖脸地砸来，秃脑门在夕阳下泛着红光，犹如发怒的狮子："陈朝阳！你敢在学校搞资本主义复辟？！" 沾着奶油的教鞭凌空抽下，少年抱起保温箱，狼狈地蹿进男厕，身后炸开的哄笑惊落了槐树上熟睡的知了。
暴雨夜的杂货店二楼，宛如一个魔幻实验室。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林晓棠搅拌糖水的影子被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放大的轮廓英气十足，像极了《东方不败》里的林青霞。
陈朝阳偷偷倒出父亲珍藏的衡水老白干当凝固剂，酒香混着奶香弥漫在空气中，熏得三只狸花猫醉卧砂糖袋，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赤脚医生手册》，模样憨态可掬。
"你这配方，" 少女舀起勺半凝固的糊状物，液体在铜勺边缘拉出琥珀色丝线，忍俊不禁道，"喝了能首接见太奶吧？"
忽然，炸响的惊雷震翻了腌蟹坛，陈大海的鼾声从楼下传来，混着雨点击打铁皮屋顶的鼓点，竟成了独特的白噪音，为这个疯狂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趣味。
次日清晨的码头，飘着蛊惑人心的甜香。改良版冰棍车裹着从录像厅顺来的红丝绒幕布，华丽又吸睛。保温箱缠着五颜六色的游戏机按钮，每个按键都能触发不同的促销口号 —— 按下 "上上下下左右左右 BA" 的经典秘籍代码，就能启动 "买十送三" 彩蛋模式，充满了创意与惊喜。
当首支成功冻硬的奶油冰棍破茧而出时，蹲守整夜的红背心突然高唱《亚洲雄风》，破音处惊飞七只海鸥，羽毛混着晨露落在 "第二支半价" 的毛笔字招牌上，墨迹在潮湿空气里晕染成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课间操时，抢购狂潮瞬间引爆，让流动红旗都黯然失色。陈朝阳蹲在厕所隔间数毛票，泛黄的纸币带着淡淡的鱼腥味，钢镚在搪瓷缸里叮当作响，奏响了财富的交响曲。
忽然，隔间门板剧烈震颤，大刘举着中奖的 "再来十根" 冰棍棍破门而入，激动地大喊："朝阳哥！我抽中头彩了！" 门板震落的灰泥纷纷扬扬，给陈朝阳的校服添了身迷彩涂装。
教导主任的咆哮穿透墙壁，如雷霆般炸响："某些同学在冰棍里夹彩票的行为必须禁止！这属于变相赌博！"
夕阳西下，余晖将铝饭盒镀成金色的盘子。林晓棠挟着物理竞赛习题集，翩然而至。少女的圆珠笔尖轻轻戳着陈朝阳眉心，眼神中带着几分狡黠："陈同学，你发明的 ' 游戏币抵现制 ' 让利润率下降了 18.7%。"
突然，自行车铃声大作，如大军压境般传来。二十几个混混推着贴满港星贴纸的冰棍车杀到，车头绑着的录音机播放着激昂的《赌神》主题曲。
黄毛举着掉漆的喇叭，扯着嗓子喊话："朝阳哥！东码头分店开张啦！兄弟们连摆三十桌流水席！"
夜市混战在霓虹初上时进入白热化阶段。陈朝阳站在摞起的啤酒箱上，挥动着荧光棒，改装冰棍车射出的镭射光柱横扫夜空，绚丽夺目。
对街冷饮摊老板祭出杀手锏 —— 半裸的张学友海报，胸肌上粘着的奶油冰棍引发大妈们的哄抢。
关键时刻，林晓棠突然展开物理竞赛奖状，雪白的纸页在霓虹下宛如圣旨般耀眼："全市一等奖得主推荐产品！" 正在掏钱的老教师扶了扶眼镜，认真地说："这姑娘我教过，她说的准没错！"
子夜时分，月光温柔地洒下，给满地的冰棍包装纸镀了层银箔。陈朝阳数着鼓胀的帆布钱袋，硬币从指缝间漏下，在水泥地上滚出零星的银河。
林晓棠的指尖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着抛物线，轻声说道："今天卖了五百西十七根。" 水痕数字在月光下闪烁，"恰好是你物理竞赛的准考证号。"
夜风轻轻掀起她马尾辫上的冰晶，如碎钻般落在少年发烫的耳尖 —— 这美好的场景，在三十年后化作婚纱照上的银粉雨，镶在实木相框里，静静地摆放在朝阳集团总裁办公室的案头，见证着他们曾经疯狂又热血的青春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