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珠翠相撞声落,碧绿色锦绸层层曳地,那挽起袖子露出好一双白润手臂,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红宝石臂钏折射出摄人的珠光。
那贵气妇人终于露面,正是刚刚还在后院同各位夫人有说有笑的梁冷玉。
此刻她额头覆着一层薄汗,显然是急急赶来,胸膛略微起伏,微挑唇角,眼里却是寒意逼人。
梁冷玉见了清晨还在被衾里抱着她手臂软软撒娇的女儿,此刻散乱着头发。
素日那皮实得根本不惧小摔小打的肌肤,此刻被大片青紫覆盖,一双常常笑盈盈的杏仁眼湿漉漉无助看向她,见她来了,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
她顿觉心痛到不能呼吸,乱了步伐,只急切伸出手臂,稳稳接过朝她扑来的女儿。
抱着怀里还在小声啜泣的沈鸣鸾,宫嬷嬷将那碗脏东西给她过目,并说出了此物之毒。
她怒火中烧,凤眼微眯,凉凉扫了一眼那底下见她来,一时间噤声的老夫人余氏,“婆母,不同冷玉解释一下么?”
余氏见到梁冷玉前来,心里还是有着这些年对她的惧怕,毕竟梁冷玉一向不是个好惹的。只是又听到她那一贯让人心里不舒服的高高在上的语调,心里又想到儿子近日同她透漏的消息,还是勉力压下心里的犯怵。
她不以为意,“这不过是老身为着嫡亲孙女儿,苦苦在佛前求了数日才得的符水化汤。我日日尽心才得了这几钱香灰,今日早早起来为你女儿煎了汤药,惟愿她能沾染几分观音娘娘座前佛性,从此温良贤淑,乖巧懂事。”
说着说着,她真的理首气壮起来,
“你倒是个看人扁的,瞧不起我老婆子,不感激我就算了,竟然以为我要害她,如此兴师动众,不敬婆母,梁氏,你要作何!”
梁冷玉闻言只讥讽一笑,
“是么,婆母一向不喜鸣鸾,今日倒是慈爱?既然是婆母苦求而来,儿媳怎敢夺人所爱,那不如婆母喝了它呢。”
她摇晃着那瓷碗,旁边小厮按住叫嚣的余氏。
梁冷玉一步步逼近,余氏吓得立马额头起了一层薄汗,“我不喝!”
梁冷玉看着余氏如跳梁小丑般的姿态,忍不住闭了闭眼才能忍住自己不亲自上手去撕烂她的嘴:
“我当是婆母这几日缘何不再来敲打我替夫君纳妾,原来背地里是做这种烂了心肝的筹谋去了。婆母念了那么久的佛,难道不怕念着念着,被诸天神佛收了命去吗?”
刺啦一声,瓷碗掷地,碎瓷片砸到余氏脸前,吓得她止不住扭着后撤。
此时沈云青方才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众看热闹的宾客。
带人过来的小厮此刻趁乱回到了宫嬷嬷身边,朝她点了个头。
宫嬷嬷放下心来,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般子害人的家丑,就应该扬它个翻天覆地,才能叫小人无处可逃。
就在刚刚小厮来叫人的时候,沈云青他和同僚攀谈正欢。
乍见小厮着急忙慌喊起来,
“不好啦大人,老夫人给小姐下毒呢,您快去看看吧。”
他心里瞬间咯噔一下,瞧着饱含深意扫视过来的道道目光,冷冷盯了一眼那小厮。
“胡说什么!”
小厮是梁冷玉的陪嫁,是梁王府的家生子,一切以梁冷玉和沈鸣鸾为重。
沈云青虽然也算他的主子,可在这种关头,小厮心知自己该向着谁,他只是端出好一副受委屈的神情。
“大人,小人哪敢胡说,您快去看看吧。”
沈云青压下心头的躁意,捏了捏拳头。
才来到现场就看见自己夫人朝着母亲摔了碗,他不禁释放了压抑了多年的愤怒,夹杂着近日酝酿起来的小心思。
那心头思绪千转,他忽觉得梁冷玉实在欺人太甚,侧身挡在母亲身前,将袒护姿态露在跟过来的众人面前,
“够了,阿玉,你在做什么?!我素来敬你护你,你为何今日如此咄咄逼人,一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梁冷玉闻言冷笑,只见素日细心的丈夫,一来就空口质问,半点未曾瞧见怀中伤痕累累的女儿。
她一时间也失去了理智。
“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母亲都做了些什么?她竟然想毒哑毒废我儿!其心何毒,其心可诛!”
“沈云青,当初是你同我承诺一生一世不纳二妾的,也是你口口声声允诺此生有我和女儿一人足矣。怎么今日,非要你母亲来痛下毒手。”
“她对我们母女不满了这许多年,倒是我们母女着实碍了你们沈家的眼呐!”
她声声有力,姿态强势,叫外面围观的人不禁有些讶异,当年的玉年郡主虽身份高贵,却是出了名的好性。
沈云青注意到了外面的人开始小声着交头接耳议论,脸颊如同火烧了般发烫。
上一次有这种窘态,还是母亲为自己在雪天跪求叔伯们替自己募捐进京赶考的银子。
于是他想起了前日惠王的示好,晕晕乎乎间举起了巴掌。
啪的一声,打的刚刚还嗡嗡作响般热闹的场子瞬间冷了下来,好像给炙热的火堆倒倾泻一瓦冰水,连火烟儿都没冒出来,就灭了个透心凉。
人群中刚刚还在静观其变的蒋南芜躲开了夫君拉着自己的手,进了屋子,将梁冷玉拉到身后。
见人被打的失神,心疼的紧,一时也有了气,质问:
“沈大人,这事情还未落定,你怎的就先动起手来了!”
小小的沈鸣鸾也感受到了父亲的那一掌风,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刚刚就被父亲无视的心,此刻见母亲被打更加稀碎。
她在梁冷玉怀里,自然将她那不可置信的沉痛神情看了个清楚。
她挣脱母亲的怀抱,朝父亲腿边跑去,一边跑一边敲打,“父亲是坏人!”
梁冷玉没想到,同自己举案齐眉了八年的丈夫为何会一朝发作,她不是个蠢人,自然也能体会到沈云青这些日子的态度微妙。
可是她真的没想到,那一张温和的面孔会烂的这么猝不及防,水淋淋的过往将她淹没。
在那些欢声笑语的亲昵美好里,她忽然拾取起那些被她一首忽略的虚情假意。
“小姐,这姑爷看着虽好,可也太急迫了些。”
“无碍,世人逐利,我只要与他相敬如宾就好。”
“做我们沈家媳妇,就应该侍奉公婆,晨昏定省,佛前跪拜一样不落。”
“婆母,我不愿意。”
“母亲不懂事,我们那里以夫为天,她习惯了,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忍让些。”
“好。”
“前几日惠王……”
“夫君怎的与他们开始接触了,时节敏感,陛下不喜欢这些。”
梁冷玉一下子如一尾虚幻湖水里惊跃而出的鱼儿,大口大口呼吸起来,带着如梦初醒的自嘲。
继而眉目一厉,反手就甩起一巴掌,啪地打在心下还带着几分隐隐兴奋的沈云青脸上。
更响,更脆,更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