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羹冷炙

腊月的风裹着细雪，像无数把钝刀刮过清平镇的青石板路。林砚蜷缩在城隍庙斑驳的砖墙下，单薄的粗布衫早被冻得僵硬，指节攥着母亲留下的蓝布包袱，里面还剩半块发霉的玉米饼。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呜咽，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寒鸦。

二十三天前，也是这样的寒夜，二舅母带着两个壮汉踹开了林家的木门。林砚被门板撞击墙壁的巨响惊醒，慌乱中从破旧的棉被里爬起来，看见二舅母举着煤油灯，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

"人都没了，占着屋子做什么？"二舅母用帕子捂着鼻子，仿佛屋里有什么腌臜东西，"你爹欠我家三斗米，这房子就抵了债。"

"不可能！"林砚赤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声音发颤，"爹走前都还清了......"

"还清了？"二舅母冷笑一声，从袖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白纸黑字写着呢，你个小毛孩懂什么？"她挥了挥手，两个壮汉立刻冲进里屋，将坛坛罐罐往外搬。林砚扑过去阻拦，却被一把推开，后脑勺重重磕在八仙桌角，眼前顿时金星首冒。

母亲留下的青花碗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扎进林砚的掌心。他看着二舅母指挥人抬走家里唯一值钱的八仙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破旧的棉袄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这床被子也拿走，正好给我家冬子用。"二舅母扯走床上的棉被，林砚单薄的身体瞬间暴露在寒风中。她临走前还不忘踢翻灶台上的铁锅，"小杂种，赶紧找地方自生自灭去！"

门被重重摔上，林砚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冷风从门缝灌进来，吹得墙角的煤油灯忽明忽暗。他摸索着捡起母亲梳妆匣里的银锁，那是他满月时外婆送的长命锁，此刻却冰冷得像块石头。

从那天起，林砚开始了流落街头的生活。白天他要在街巷里讨生活，晚上才能回来歇息。为了一口吃食，他什么都做过：帮杂货店跑腿、给茶馆倒夜香、甚至在寒风中给大户人家的少爷拎书包。但得到的往往只是些残羹冷炙，或者是恶语相向。

"小畜生，又来讨饭了？"张婶尖利的嗓音从巷口传来。林砚浑身一颤，慌忙将包袱藏在身后。张婶是镇上有名的长舌妇，自从母亲去世，她看林砚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团垃圾。

"我......我不是讨饭。"林砚嗫嚅着，"我是来问问，还有没有活计......"

"活计？"张婶上下打量着他，嘴角挂着冷笑，"就你这副脏兮兮的样子，谁要请你？赶紧滚，别脏了我的门槛！"说着，一盆脏水从门里泼出来，正好浇在林砚脚边。

林砚咬着嘴唇往后退，鞋面上的污渍混着雪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布鞋。他转身跑开时，听见张婶在身后和邻居议论："这种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迟早要进大牢......"

最让他绝望的是那个雪夜。他在寒风中站了整整两个时辰，只为给李家二少爷送风筝。等回到城隍庙时，发现自己用破布和茅草铺的"床铺"被几个流浪儿占了，还把他藏在墙缝里的半块玉米饼抢走了。林砚冲上去理论，却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样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林砚开始数着城隍庙的砖缝过日子，每熬过一天，就在墙上划一道。他不敢生病，不敢喊累，甚至不敢流泪——因为眼泪会在脸上结成冰碴，比寒风更刺骨。

但最让他难以忍受的，不是饥饿和寒冷，而是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曾经对他微笑的街坊，如今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疫；往日里给他糖吃的阿婆，现在也会把他赶走；就连巷口的野狗，看见他都懒得叫一声。

这天傍晚，林砚又一次空手而归。他缩在城隍庙的供桌下，肚子饿得咕咕首叫。突然，一阵的香气飘来。他抬头，看见几个穿着棉袄的孩子正在庙门外烤红薯，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林砚咽了咽口水，刚想走过去，就听见其中一个孩子说："快看，那个小乞丐！"孩子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个捡起半块啃过的红薯，扔到地上："想吃吗？来啊！"

林砚的脚步僵住了。他知道，这是在羞辱他。但饥饿让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挪。就在他伸手去捡红薯的瞬间，一声暴喝传来："住手！"

是城隍庙的老庙祝。老人拄着拐杖，怒目圆睁："你们这些小崽子，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老庙祝看着林砚，叹了口气："孩子，跟我来吧。"

林砚跟着老庙祝来到后院的小屋，桌上摆着一碗热粥和几个馒头。"吃吧。"老庙祝说，"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明天开始，你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林砚狼吞虎咽地吃着，泪水掉进碗里。这是母亲走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但他也明白，老庙祝说得对，没有人会永远照顾他。

夜色渐深，林砚躺在老庙祝给他安排的草堆上，望着头顶漏风的屋顶。寒风依旧呼啸，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离开这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他要出人头地，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后悔！

雪，还在下着。城隍庙的铜铃依旧在风中摇晃，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乱世里，无数像林砚这样的孩子，孤独而坚韧的求生故事。而林砚的命运，也将在这寒夜中，悄然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