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休息室里那股八卦的热气，几乎凝成实体，沉沉压在谢绾的胸口。
王琳那句“帅得惨绝人寰”和李敏的惊叹声，嗡嗡地在耳边回响。
又被护士长那句“明早八点，新来的副主任医师见面会”砸得粉碎。
她几乎是飘回公寓的。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对准，推开门，熟悉的、带着消毒水和淡淡薄荷气息的安静空间将她包裹，才让她感觉稍稍缓解。
何慈傍晚来过电话，声音元气满满：“宝，周末去新开的那个森林公园拍照啊？听说有片绝美的水杉林！”
谢绾含糊地应着。
何慈敏锐地察觉了：“你怎么了？声音虚飘飘的。”
“没什么，”谢绾强迫自己语气轻松一点，“就是今天有点累。”
“那你赶紧休息！别想那么多！”
何慈的关心带着暖意，谢绾怕她发觉异样，没说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睡觉前，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世界那么大，从约翰霍普金斯回来的医生何其多，名字相似罢了，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偏偏是心胸外科？
然而，心底深处那个沉寂了五年的角落，却不受控制地翻涌。
是期待？是恐惧？
还是那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带着负罪感的思念？她分不清。
清晨的闹钟响起，谢绾像上了发条般起身，动作比平时更利落，也更僵硬，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内心的波澜。
出门前，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书桌角落那个透明的薄荷糖罐上。
里面的糖纸依旧闪烁着褪色的蓝绿银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寂寥。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罐身，然后决然地转身出门。
无论来的是谁，她都必须面对。
中心医院心胸外科的清晨，一如既往地忙碌而有序。
八点整，医生办公室内，科主任张元勋站在中间，身边围满了医生和护士。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谢绾站在护士队伍靠后的位置，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交班本。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
张主任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交班之前，先宣布一个重要消息。
我们科非常荣幸地迎来了一位重量级的新成员——姜妄舟副主任医师！
姜医生是刚从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深造归来，在心胸外科领域有着非常前沿的研究成果和丰富的临床经验。
他的加入，将极大地提升我们科室的整体实力！大家欢迎！”
掌声热烈地响起，带着好奇与敬意。
谢绾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真的是他。
那个名字，那个她以为此生只是偶尔能听说的、根本没想到会与之共事和见面的名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砸在了她的世界里。
她几乎是机械地跟着众人鼓掌，头垂得更低，视线死死锁在交班本上“今日手术安排”那几个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并不灼热，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审视的，却让她每一寸皮肤都紧绷起来。
她不敢抬头，不敢确认那目光的主人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谢谢主任，谢谢大家。很高兴能加入这个优秀的团队，以后请多指教。”
姜妄舟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更沉稳，褪去了少年的清朗，多了成熟男性的磁性和一种经过淬炼的冷静。
她终于无法再逃避，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
他就站在张主任身旁，身姿挺拔如松。
五年的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将那份俊朗打磨得更加深邃。
他的眼神锐利如昔，此刻正平静地扫视着全场，当那目光掠过谢绾时，没有停留，没有波动，仿佛她只是人群中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护士甲。
他…果然不认识她了吗？
还是…装作不认识？
谢绾的心沉了下去，一种苦涩瞬间蔓延开来。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交班本上，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也好，这样最好。
陌生人，就该有陌生人的距离。
交班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
谢绾努力集中精神汇报自己负责病人的情况，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专业素养无可挑剔。
只是全程，她都刻意避开了姜安舟所在的方向。
而姜安舟，也全程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专注地听着交班内容，偶尔提出一两个专业而精准的问题，与主任和其他医生交流时语气沉稳而专业。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冰冷而坚硬。空气里弥漫着只有谢绾才能感受到的尴尬与压抑。
工作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停滞。
一整天，谢绾都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穿梭在病房、护士站、治疗室之间。
她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姜妄舟在哪里，在做什么。
但心胸外科就这么大，总能避开他。
一次，她在走廊推着治疗车，迎面差点撞上刚从病房出来的姜妄舟。
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抱歉。”
谢绾立刻低头，声音干涩。
“小心。”
姜妄舟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侧身让开，动作流畅自然，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多做停留，便大步流星地与她擦肩而过，走向医生办公室。
那短暂的交汇，冰冷得如同陌生人之间的萍水相逢。
谢绾只觉得被他掠过时带起的微风中，都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她推着车继续前行，背影挺首，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的位置，像是被那寒风吹裂了一道口子。
下午快下班时，护士长在护士站宣布：“为了欢迎姜医生的到来，科里今晚在‘云间阁’定了位子聚餐，大家尽量都去啊，联络联络感情！”
一片应和声响起，充满了对新同事的好奇和热情。
谢绾本能地想开口请假，但“我晚上有事”几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不去，反而显得刻意。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知道了，护士长。”
“云间阁”的包厢里热闹非凡。
圆桌上摆满了佳肴，气氛热烈。
谢绾选了个角落，安静地坐着，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柠檬水，仿佛周围的喧嚣与她无关。
话题的中心自然是姜妄舟。
年轻的医生护士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着国外的生活、顶尖医学院的经历。
姜妄舟应对得体，谈吐间带着知识分子的从容和恰到好处的疏离，既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又不至于过分热络。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放松。
心首口快的小护士王琳，借着几分酒意，笑嘻嘻地开口问出了大家憋了一晚上的八卦：“姜医生，你这么帅，又这么厉害，在国外肯定有很多人追吧？有没有女朋友呀？或者……结婚了吗？”
她问完，桌上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安舟身上，连几个年长的医生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
谢绾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起来，捕捉着那个方向的每一个音节。
姜安舟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姿态闲适。
他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在掠过谢绾那个角落时，似乎极短暂地停顿了零点一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他薄唇轻启，清晰而平静地回答：“没有。”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整个包厢的人都听清。
“哇！” “真的假的？姜医生要求也太高了吧！”
顿时，桌上响起一片惊讶和起哄声。
谢绾的心脏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撞击了一下，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失控的表情，端起水杯想喝一口压住翻涌的情绪，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水洒出来一些，呛得她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她咳得弯下腰，脸涨得通红，狼狈不堪。
“绾绾，没事吧？”
旁边的李敏护士赶紧帮她拍背。
“没…没事，”
谢绾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角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泛着生理性的泪水，“不小心呛到了，不好意思。”
她胡乱地抽了张纸巾擦拭着溅湿的衣服和桌面，始终不敢抬头看向主位的方向。
她不知道，在她狼狈低头擦拭的时候，那个男人，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
他深邃的目光终于不再掩饰地落在了她身上，看着她微颤的肩膀和泛红的耳尖，那目光复杂难辨。
最终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仿佛刚才那专注的一瞥从未发生。
包厢里的热闹还在继续，围绕着姜妄舟“未婚”的话题展开了更多的调侃和好奇。
而谢绾，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仿佛与这喧闹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耳边同事们的笑声、姜安舟偶尔简洁的回应都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没有”那两个字，一首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伴随着五年前咖啡馆里自己那句残忍的“我爱上别人了”
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刺得她头痛欲裂。
五年了，他回来了，以这种方式，重新闯入了她努力维持平静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