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匠的女婿正闷头刨着一块木料，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墙角那几把刚做好、带轮子的靠背椅和矮墩凳。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放下刨子，故作不经意的凑到正在给轮子上桐油的岳父身边，压低了声音：“爹，我……我有点想不通。”
“嗯？”张木匠头也没抬，手指蘸着桐油，细细涂抹在木轮光滑的弧面上。
“那几把椅子凳子，”李金木指了指墙角，“料是实打实的好料，工也费得比寻常凳子多，尤其是这轮子，车起来忒费工夫。您……您连料钱都不收，这不等于白给赵家做了吗？还搭进去咱的工夫。”
他越说声音越低，觉得岳父这买卖做得实在亏。
张木匠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斜睨了女婿一眼。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这双眼睛，就只看得见眼前这点刨花木头渣子？”
李金木听不明白岳父话里的意思，缩着脖，一副茫然的样子。
“白做？”张木匠放下油刷，指着那椅子，“我问你，这带轮子的椅子，你以前见过吗？那矮墩子，高度做得让穿串的婆娘坐着正，你琢磨过吗？”
李金木老实摇头，压根没见过的东西他上哪去想去。
“没见过说明什么，说明这是稀罕物，稀罕东西才有人惦记，才有人买！”
张木匠语气重了些，“八宝这巧思真是绝了！你想想，县里那些坐柜台的老账房、药铺里抓药的先生、腿脚不大利索又想挪动挪动的老人，还有铺子里搬搬挪挪的伙计，哪个不需要这么一把省力的椅子？
“那矮墩子，多少穿珠绣花、做灶下活的妇人能用上？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可满县城、甚至府城，独一份！”
他拿起一只上好油的木轮，在手里灵活地转着：“木头轮子嵌铁圈，稳当，动静小，比那铁轱辘便宜得多，坐着也不硌得慌。这手艺，就咱铺子能做得这么利索！等明儿个往门口一摆，识货的人自然会上门。到时候，就不是个料钱的事儿了！薄利多销，能走多少量，你算算？”
李金木听着，眼睛慢慢睁大了。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岳父说的那些人，那些场景……县里光坐柜台的就不老少！还有那些大户人家伺候人的仆妇……
他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爹！您说得对！是我眼皮子浅了！这……这椅子凳子，真能成！” 他脸上那点疑惑和不忿一扫而空，只剩下兴奋和懊恼。
“哼，还不算太笨！”张木匠看他开窍了，脸色稍霁，把轮子塞回他手里，“人家愿意把图纸给咱们随便做，是咱们占了大便宜。去，把剩下几个轮子的油都上了，磨亮点！明儿个，就摆到铺子最显眼的地方去！”
“知道了，爹！”
女婿虽然笨，但是好歹听话，这就得了，他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日头偏西，赵八宝领着她爹到了张记木匠铺门口。
张木匠正拿着砂纸打磨最后一把椅子的边角，见他们来了，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舒展了不少：“来来，试试看，保准合用！”
板车上稳稳放着三把带轮子的靠背椅，两把矮墩凳。
椅子用的是结实的榆木料，打磨得光滑，漆了一层清亮的桐油，露出木头温润的原色。最打眼的是椅子腿下嵌着的西个木轮子，中间镶着打磨过的铁圈，泛着沉稳的光。
那矮凳敦实厚重，看着就稳当。
赵三元伸手摸了摸那光滑的椅背，又好奇地拨弄了一下木轮子，轮子灵活地转了几圈。
“嘿，还真能动弹！”古人也很厉害嘛，这都能做出来。
“爹，您推一把试试？”赵八宝怂恿道。
赵三元试着轻轻一推椅背，那椅子果然顺顺当当地在铺子里的泥地上滑出去一截，几乎没什么声音。
他惊讶地“啧”了一声，又试了试矮凳，沉甸甸的，纹丝不动。“张师傅，好手艺啊！这轮子安得真巧！”
张木匠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八宝的图样画得好！这东西，我看行！”
他又指着铺子角落里摆着的几把同样的椅子和矮凳，“喏，按说好的，我也做了几副放着卖。”
赵八宝笑着点头：“张叔您手艺好，肯定有人识货。”
父女俩小心翼翼地把椅子凳子搬上板车，用麻绳捆扎结实，吱吱呀呀地用牛车拉回了家。
牛车刚在自家门口停稳，听到动静的家人就都出来了。
赵八宝和她爹把椅子凳子卸下来，在院里的青石地上摆开。
三把带轮子的靠背椅，两把矮墩凳，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大伯，您坐这个试试！”
赵八宝拉着大伯坐到其中一把带轮子的椅子上。
大伯赵大福块头大，他小心地坐下去，椅子稳稳当当，发出令人安心的承重声。
他试探着用脚在地上轻轻一蹭，椅子就带着他往前滑了半尺。
“嘿！” 他眼睛一亮，又蹭了一下，椅子又滑出去一点，“好！好！这下挪地方不用站起来了，省劲儿！腰也能少弯几回！”
他双手扶着膝盖，感受着腰背被椅背托住的轻松。
二伯赵二喜也赶紧坐上了另一把，他性子更细些，先是仔细摸了摸光滑的扶手和椅背，然后学着大哥的样子，脚尖点地，椅子听话地移动。
“嗯，轻巧！搬那些零碎东西的时候，坐着就能跟着走，是方便多了。八宝，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
他看向小侄女，眼里满是赞许。
“奶，你也坐。” 赵八宝扶着韩老娘坐到第三把轮椅上。
韩老娘慢慢坐稳，身子向后靠了靠，那微微后倾的椅背正好托住了她的后腰，整个人都放松地陷了进去。
“哎哟，这个好，这个好，”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轻轻晃了晃身子，椅子随着她轻微的动作也前后小幅度移动了一下，“软和，托得住腰，还能动动，不僵得慌。”
她布满皱纹的手在光滑的扶手上着，一想到小孙女为了家里人松快些费尽心力做出这么好的东西，她看向赵八宝的眼神慈爱得能滴出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