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花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猛地抓住儿子的手:“不愧是我的儿子,就是聪明!对!就这么办,拿到方子去卖钱。那死丫头,就该孝敬我!她婆家赚那么多,分点给娘家怎么了?天经地义!我能指望上的,还是我的好儿子!女儿果然就是赔钱货,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
姚千花就是典型的给女儿一口吃的就要她掏心掏肺,对儿子掏心掏肺就图他给一口吃的。
母子俩正做着发财的美梦,堂屋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娘,光祖……饭,饭做好了。”
是儿媳妇张氏。
她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盆,里面是清汤寡水的杂粮粥,旁边碟子里是几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她低着头,不敢看丈夫和婆婆。
陈光祖被打断了发财畅想,又闻到那清汤寡水的味儿,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他瞥了一眼盆里的粥,火气“噌”地又上来了:“就这,猪食啊?老子累了一天,回来就吃这个?”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张氏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你个没用的东西!天天在家吃闲饭,连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出来?看看你那张晦气脸!看着就倒胃口!”
张氏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盆差点掉地上,她小声辩解:“家里……家里的米快没了,钱……钱都在娘那儿……”
她话没说完,陈光祖己经不耐烦地扬起了手。
“啪!” 一声脆响,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抽在了张氏的脸上。
张氏被打得头一偏,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手里的陶盆再也拿不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稀粥洒了一地,咸菜疙瘩也滚落出去。
“废物!连个盆都端不住!要你有什么用!”陈光祖更加暴怒,抬脚还想踹过去。
“就是!光祖累了一天,回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要你这媳妇有什么用?还不如养头猪!”
姚千花在一旁非但没拦着,反而跟着数落,“看看你做的这是啥?狗都不吃!还不赶紧收拾了!重新去做!做不好就别吃了!”
大龙和小龙本来在一边玩,看到爹打娘,奶骂娘,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好玩。
大龙学着陈光祖的样子,对着洒在地上的粥踩了两脚,嘴里嚷嚷:“娘是笨蛋!连饭都做不好!”
小龙也拍着手笑:“娘挨打喽!娘挨打喽!”
张氏捂着脸,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看着凶神恶煞的丈夫、刻薄的婆婆和拍手叫好的儿子,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家里的钱,她连一个铜板都摸不着。她起早贪黑地操持,洗衣做饭,伺候这一大家子,换来的就是这非打即骂的日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跟着学坏了,不把她当娘看!
她再也待不下去,猛地转身冲出堂屋,跑到院子角落堆放柴草的棚子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压抑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辛酸和看不到头的绝望。
杨家村里陈光祖的名声一首都不好,村子里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姚千花没办法,就去远一点的地方找了家条件不好的,多出些银钱为儿子聘了张氏回来。
张氏家里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陈光祖是这么个泼皮无赖的性子,可后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聘礼早都给张氏下面的弟弟们用来娶亲了。再说姑娘都己经嫁给人家了,是好是孬那都得自己受着。张氏的娘倒是流过几次眼泪,可是让张氏和离的话是一次也没说过。
张氏哪里还能不清楚娘家的意思,就是死她也得死在陈家,张家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所以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挨了多少责骂,她都只是一个人找个角落默默的流泪。
隔壁院子,快三十岁还打着光棍的刘大,正蹲在自家门槛上就着咸菜啃窝头。
陈家那熟悉的吵闹打骂声隔着一道矮墙传过来,他早就习以为常地皱皱眉。
可当那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隐隐传来时,他啃窝头的动作停住了。
这哭声不一样。不再是那种带着害怕的呜咽,而是充满了死寂般的绝望。
刘大犹豫了一下,放下窝头,站起身,走到两家相邻的矮墙边,探头望过去。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柴草棚后面那个蜷缩着的、不断颤抖的瘦小身影。
“张……张妹子?”刘大低声唤了一句。
张氏的哭声顿了一下,随即埋得更深,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刘大叹了口气。他是看着张氏嫁过来的,那时候还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几年光景,就被磋磨得不成样子。
他知道陈光祖不是个东西,姚老婆子更是刻薄,可他是外人,能说什么?
他家里穷,爹娘早逝,自己拉扯大弟妹,耽误了娶亲,赚的钱也都贴补了弟妹。如今弟妹各自成家,就剩他一个光棍汉,更没立场管别人家的事。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听着那绝望的哭声,心里堵得难受。要是他有张氏这么好的媳妇儿,一定会好好待她,努力干活,让她过好日子的。
最终,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虽然粗糙但洗得很干净的旧帕子,小心地从矮墙上方递了过去,低声道:“杨嫂子……擦擦吧。这日子……唉,想开点。光祖兄弟他……唉,有这么好的媳妇不知道疼惜,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冷清的屋子。
那方旧帕子静静地躺在柴草堆上。
张氏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那方帕子,又看看刘大消失在隔壁门后的身影,再听着堂屋里丈夫呵斥老娘赶紧收拾地上的狼藉、老娘抱怨、儿子嬉笑的声音,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冻得她浑身发抖。
她慢慢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那块带着陌生男人体温的旧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