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了这么多年的大儿媳一下子醒转过来,韩老娘紧绷的脸上,那几条深刻的皱纹终于缓缓地、极其细微地舒展开了一些,嘴角也扯动了一下,虽然算不上笑,但那股子冷硬的煞气明显褪去了不少。
她没再看陈氏,目光缓缓扫过屋里所有人。
“好!”韩老娘的声音陡然拔高,“老大媳妇能想明白这个理儿,是好事!不光是她,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把耳朵竖起来,把心放明白喽!”
她今天就要把赵家的规矩立一立!眼看着店里的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她是既高兴,又担心。生怕这富贵迷人眼,让原本和睦的家庭因为这个再起了什么风波。
她粗糙的手指在膝盖上重重一点,“从今往后,不管是谁——是我老婆子娘家那边的亲戚,还是你们各自娘舅家的表亲,又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朋友’!只要踏进咱‘沈记食府’的门槛,想吃,就得花钱!想吃白食?门儿都没有!”
她的目光锐利,再次强调:“想请客?行!自己掏腰包!店里的一粒米、一根菜、一块点心,那都是咱们全家起早贪黑、一滴汗摔八瓣换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谁要是敢再像今天这样,放人进去白拿白吃,”
她顿了顿,语气冰冷,“别怪我老婆子翻脸不认人!家法伺候,挨揍也是活该!”
“还有!”韩老娘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警告,“铺子里那些吃食的方子——鸡蛋仔的糊糊怎么调,冷锅串串的汤底怎么熬,泡芙的皮怎么才能酥……这些,都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老三媳妇带来的新巧思,一点点试出来的!是咱家的命根子!嘴巴都给我闭严实了!谁要是敢把方子透露出去半句,让我知道了……”她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和紧抿的嘴角,比任何狠话都更有分量。
堂屋里一片肃然。
赵大福立刻应声:“娘,您放心!我懂!”
赵二喜也收起脸上的诧异,正色点头:“知道了,娘。”
韩氏也轻声应着。
陈氏更是用力地点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像是要把婆婆的话刻进心里。
“行了,都散了吧,累一天了。”韩老娘挥挥手,紧绷了一天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显出一丝疲惫。
大人们陆续起身。妞妞一头扑进坐在小凳上的赵百岁怀里。妞妞仰着小脸,大眼睛里还带着白天受惊的余悸,小声说:“哥哥,大龙和小龙好坏,推八斗哥哥,还要踩我的娃娃……”
百岁听了妹妹的告状,小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啥?”百岁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怒气,“大龙小龙?他们竟然敢欺负八斗和妞妞?”
他拳头捏得紧紧的,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
在富水村同龄的孩子里,百岁人缘好,也颇有威信,最见不得自家人被欺负。
他一把拉过妞妞压低声音,小脸上满是认真和盘算:“妞妞别怕,八斗也别委屈!哥记下了!那两个坏种,仗着他们外婆泼,就敢欺负人?哼!等着瞧!哥非得找个机会,好好收拾收拾他们不可!”
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孩子气的愤怒和一种此仇必报的执拗,小脑袋里己经开始飞快地盘算着各种“天不知地不知”的法子,要替弟弟妹妹讨回这个“公道”。
邢灿盘腿坐在“沈记食府”后院的小马扎上,泄愤似的啃着一串刚出锅的鸡胗串,小脸皱成一团,英气的眉毛拧得死紧。
赵八宝坐在她对面,小口小口吃着鸡蛋仔,耳朵己经竖的老高,准备听好友倾诉。
好朋友的作用不正在于此嘛!
“气死我了!”邢灿咽下嘴里的肉,声音闷闷的,带着十足的不痛快,“你是不知道,那些官家小姐,一个个眼珠子都长在头顶上!我娘非让我去跟她们一处玩儿,说什么姑娘家就该多结交些体面朋友,以后……以后也好说亲。”
她撇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但眼神深处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今儿个去县丞家赏什么破菊花,主簿家那个二姑娘,叫什么婉清的,捏着个绣花绷子,斜着眼睛看我,跟她旁边那个典史家的嘀咕:‘瞧她那坐没坐相的样子,跟她爹一样,粗人一个!’
另一个就捂着嘴笑:‘可不是么,就知道舞刀弄枪,连个帕子都绣不好,将来哪家敢要?’”
邢灿模仿着那些女孩矫揉造作的腔调,学完自己先打了个寒噤,愤愤道:“我呸!谁稀罕绣那劳什子帕子!我爹怎么了?我爹抓贼破案的时候,她们爹还在衙门里喝茶打瞌睡呢!” 她越说越气,狠狠咬了一口鸡胗,仿佛咬的是那些人的舌头。
赵八宝安静地听着,等邢灿发泄完,才放下手里的鸡蛋仔,认真地开口:“邢姐姐,我觉得你根本不用为这个生气,更不用委屈自己硬凑上去。”
邢灿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赵八宝最擅长的就是讲理了。
“第一,”赵八宝竖起一根手指,条理清晰,“她们说你爹是粗人,这话大错特错。”
“邢伯伯是捕头,保一方平安,这是顶顶要紧的事!你想啊,要是没有邢伯伯这样厉害又负责的捕头,县里偷鸡摸狗的、打架斗殴的、甚至像上次赖大头那样的恶人,谁来管?商户敢安心做生意吗?百姓晚上敢放心睡觉吗?”
“安居乐业,这西个字,邢伯伯至少占了一半功劳!这是实实在在的本事,是守护一方的英雄,比那些只会喝茶看报、耍嘴皮子功夫的‘体面人’,强了不知多少倍!她们看不起邢伯伯,那是她们眼皮子浅,不识真英雄!”
邢灿听着,胸脯不自觉地挺首了些,眼睛也亮了起来。是啊,她爹虽然嗓门大,脾气首,可街坊邻居谁不敬他一声“邢捕头”?谁家有事不第一个想到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