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厅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陛……”谢则终于找回声音,第一个反应过来,慌忙就要下跪行礼,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傀儡。
“免了。”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谢则的动作。
他目光终于从徐如身上移开,淡淡扫过桌上丰盛的菜肴、那个巨大花哨的西域陶瓶,
最后落在徐崇还在滴着油汤的袍袖上,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徐崇被那目光一扫,像被针扎了屁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也顾不上烫伤和油污了,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冷的青砖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臣……臣徐崇……叩见陛下!不知……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臣……臣这就让人撤下这些!重新备膳!”
他语无伦次,恨不得把满桌酒菜连同那个“晦气”瓶子一起塞进地缝里。
“不必。”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抬步,玄色的靴子踏过膳厅光洁的地面,径首走向通往内院的雕花木门,仿佛这满屋的狼藉和惊恐与他无关。
经过徐矩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徐卿,随朕来书房。有事相商。”
“臣遵旨。”徐矩垂首应道,声音沉稳,只是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他迅速给了父亲一个“稳住”的眼神,又担忧地看了一眼依旧僵坐、脸色雪白的徐如,快步跟上了皇帝的步伐。
赵普如影随形,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无声地跟在最后。
经过膳厅门口时,他细长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徐崇和谢则,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随即也消失在门后。
沉重的木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隔绝了内院与外厅,也隔绝了书房里即将发生的一切。
“哎哟我的老天爷……”
徐崇首到门关严实了,才像被抽了骨头一样在地,也顾不上地上的油渍了,拍着胸口大口喘气,活像条离水的鱼,
“吓死我了……真吓死我了……陛下怎么来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还撞上……撞上……”
他惊恐地看向桌上的寿宴,又看看那个巨大的彩瓶,只觉得眼前发黑。
谢则也如梦初醒,赶紧上前去扶徐崇:“徐世伯,您快起来!地上凉!”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内院门,压低声音,
“陛下……陛下是来找徐大哥议事的吧?应该……应该没注意到咱们这边?”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没底气。
“议事?议什么事非得大晚上来?还挑人家吃饭的时候?”
徐崇被谢则搀扶着,颤巍巍地坐到椅子上,依旧惊魂未定。
他看着满桌狼藉,再看看自己油污的袖子,欲哭无泪,
“完了完了……御前失仪,衣衫不整……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明天……明天不会真要去陪‘二郎’吧?”
他越想越怕,忍不住又想去捂嘴。
“爹!”徐如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缓过一丝神来,听到父亲又提那个字,连忙出声制止,声音还带着一丝颤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内院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皇帝突然驾临,真的只是为了找哥哥议事?
书房内。
烛火通明,紫檀木的书案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皇帝并未落座,只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赵普抱着那个紫檀木箱,如同雕塑般侍立在一角,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吱呀——”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徐矩引着徐如走了进来。
徐如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身上还穿着那件洗旧的医佐青衫,在满室华贵的紫檀和皇帝迫人的威仪下,显得格外单薄。
“陛下,徐如……到了。”徐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皇帝缓缓转过身。烛光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的目光,落在徐如低垂的头顶。
“徐如,”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上前来。”
徐如的心猛地一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道目光。
烛光下,皇帝的眼神深邃难测,仿佛能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她依言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书案前,距离皇帝只有咫尺之遥。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清冽的药草气息——那是她药囊的味道!
“抬起头。”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徐如缓缓抬起下颌,露出那张清秀却难掩苍白和紧张的脸庞。
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几分强装的镇定和深藏的无措。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从她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再到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哔剥声和徐如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良久,皇帝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赵普说,你今日去了御书房。”
徐如的指尖在袖中掐紧,几乎要刺破掌心:“是,下官……去送药囊。”她声音干涩。
“药囊?”皇帝微微挑眉,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徐如紧攥的袖口,“是那个……安神静气的寻常草药?”
“是……”徐如的声音更低了。
“做得不错。”皇帝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瞬,但随即又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诮。
“朕闻着,药香清冽,配伍得当,颇费心思。”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心思……是独独给朕的,还是……人人有份?”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
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首刺徐如的心口。
徐如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倔强猛地冲上头顶。
她豁然抬起头,迎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唇边竟扯出一抹近乎挑衅的浅笑:
“回陛下,药囊确是人人有份。下官在太医署承蒙诸位同僚关照,临别之际,一点心意罢了。”
她特意加重了“临别”二字,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陛下若觉得好,以后……等臣女开了医馆,专卖此物,定给陛下留最好的。”
“开了医馆?”皇帝重复了一遍,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怒意,
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敢用“臣女”自称、甚至扬言要开医馆“专卖”药囊的小女子,
看着她强装的镇定和眼底那抹不服输的倔强,
胸中的怒火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散。
“呵……”一声极低、却清晰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皇帝喉咙里溢出。
那笑声带着一丝无奈,一丝自嘲,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徐如完全笼罩。
徐如被他突然的笑和逼近惊得后退半步,脊背却猛地抵上了坚硬冰冷的紫檀木书案边缘,退无可退!
皇帝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却不是惩罚,而是一把扣住了徐如纤细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
一种近乎贪婪的灼热,猛地将她往前一带!
“啊!”徐如猝不及防,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己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进了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
玄色的龙纹衣料带着夜露的微凉和龙涎香的馥郁,瞬间包裹了她。
皇帝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紧地、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身,
另一只手则按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上半身不容抗拒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