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能感觉到，裴肃的目光，像火眼金睛一样扫过自己！
情急之下，徐如根本顾不上礼教，
扣着帷帽边沿，确保自己不被看见后，
徐如猛地从谢则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帷帽的轻纱晃动着，
徐如清了清喉咙，夹着嗓子，抢先开口解释：
“回……回长辈！就是城西长街的徐家。”
徐如随口胡诌了个地址，城西长街可不止一个徐家。
“请长辈不要误会，小女子……小女子与家人走散了！碰巧遇到了旧时的邻居谢大哥。”
此刻，徐如声音又尖又细，虽然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和平常不一样了。
“谢……谢大哥好心……好心引路！绝无私情！请……请长辈明鉴！”
徐如一边说，一边用力拽了拽谢则的束带，暗示他千万别乱说话！
裴肃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声音……有点刻意拔高的尖细，
但似乎……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裴肃深邃的目光，在徐如帷帽轻纱后模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又扫过她身上那身清雅的水蓝襦裙。
然而，徐如那句“与家人走散”、“谢大哥好心引路”、“绝无私情”的解释，
以及她紧紧抓着谢则皮甲、一副受惊小鹿般的姿态，
又似乎合情合理。
尤其谢则，那副坦荡又有点愣头青的样子，更让裴肃倾向于相信两人所言。
这大概是则儿刚回京，不知在哪遇到的、心仪的小姑娘，碰巧被自己这个长辈给遇上了。
裴肃眼底刚刚燃起的一丝疑云，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和一丝……了然的笑意。
裴肃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带着点语重心长的告诫谢则：
“原来如此。则儿，你刚回京，又在御前当差，言行举止更要谨慎些，莫要给你父亲惹出闲话。”
裴肃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谢则，虽然隔着轻纱看不清脸，还是温和地对徐如笑道：
“小娘子也受惊了。寂照寺香客众多，还是尽快寻到家人为好。”
裴肃顿了顿，转向谢则，语气带着一丝长辈的促狭和正经，
“则儿，既是有心，便该郑重些。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方是正途。切莫学那些浪荡子，惹下风流债，误人误己。”
这分明是在暗示谢则：
喜欢人家姑娘，就赶紧回家找爹娘提亲去！
别在外面瞎晃悠，惹人非议！
徐如躲在谢则身后，
听着裴肃这番“正首”，又带着善意误会的叮嘱，帷帽下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尴尬得，脚趾抠地！
但徐如心中，对裴肃的“正首”和“讲道理”竟生出了一丝……
莫名的理解和感激。
至少，他没怀疑她的身份！
还劝谢则走正道！
裴肃说完，对两人微微颔首，
便带着两个小沙弥，步履从容地汇入了袅袅香烟与人群之中，月白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
徐如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全靠死死抓着谢则的束带才站稳。
徐如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湿。
谢则却是一脸懵圈！
他挠了挠头，困惑地看着徐如：“徐妹妹？你……你刚才说啥？啥走散？啥私会？还有我表舅……他啥意思？啥三书六礼……”
他完全没搞懂刚才那番对话的弯弯绕绕。
徐如又羞又急，根本没法解释！
难道说“我是女扮男装的徐如，你表舅是我顶头上司，不能让他知道我穿女装”？
徐如只觉得百口莫辩，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慌乱涌上心头。
“我……我……”
徐如“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猛地一跺脚，松开谢则的束带，
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一头扎进了旁边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大雄宝殿，
瞬间消失在密密麻麻的香客和缭绕的香火之中！
“哎？徐妹妹！你去哪儿？！”
谢则伸着手，茫然地对着徐如消失的方向呼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低头看看自己腰后被抓得皱巴巴的皮甲束带，
又看看表舅裴肃消失的方向，
再想想徐如那番奇怪的话，和落荒而逃的背影，
谢则浓眉拧成了疙瘩。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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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照寺侧门相对清净些，几辆马车停靠在树下。
裴肃刚走到自家那辆装饰雅致的马车旁，
正准备登车，就看见不远处一辆半旧的青布马车旁，
徐矩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人上车。
正是太医令徐崇！
徐崇脸色发白，一手扶着腰臀，嘴里还“哎哟哎哟”地低声呻吟着，
动作极其缓慢僵硬，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裴肃脚步微顿，略一沉吟，还是走了过去。
他脸上重新挂起那温润得体的笑容，声音清朗：
“徐司业，徐医令，真巧，又遇上了。”
徐矩正全神贯注地照顾父亲，闻声抬头，
看到裴肃，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尴尬。
他迅速调整表情，微微颔首：“裴大人。”
徐家扶着徐崇站定，徐崇也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声音虚弱：“裴……裴大人……”
裴肃的目光在徐崇明显不适的姿态上停留片刻，关切道：“徐医令这是……？”
“唉……老毛病了……臀……臀伤未愈，山路难行，劳累了些。”徐崇抢在儿子前面回答，声音带着痛苦的颤音，
“矩儿孝顺，本想寻间禅房让下官歇息片刻，奈何今日香客实在太多……唉，只好在这马车上将就一下了。”
徐家一边说，一边又“哎哟”了一声，身子往徐矩身上靠了靠，演得十分逼真。
裴肃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寺中今日确实人满为患。徐医令保重身体要紧。”
裴肃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徐家父子，又掠过那辆青布马车，仿佛随口问道：
“徐如……徐医佐，可还安好？今日休沐，未曾同来？”
裴肃问得自然，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徐矩心头一凛！
来了！
裴肃果然起疑了！
徐家面上不动声色，扶着父亲的手却微微用力，声音平稳无波：
“有劳裴大人挂念。舍妹……在家中温书，今日未曾同来。她性子安静，不喜人多喧闹。”
徐家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徐如的缺席归结为“温书”和“喜静”，完美避开了裴肃的试探。
裴肃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但面上依旧温和：
“原来如此。徐医佐勤勉好学，令人钦佩。”
裴肃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哎——哟——喂！”
徐崇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响亮、充满痛苦意味的呻吟！
徐崇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像是再也支撑不住，
半边身子都挂在了徐矩身上，脸色“痛苦”地扭曲着，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矩……矩儿！不行了……疼……疼得钻心！快……快扶为父上车……躺下……哎哟……”
徐崇一边呻吟，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儿子：快走！别聊了！
徐矩立刻会意，脸上露出焦急和歉疚：“裴大人！实在抱歉！家父伤痛难忍，在下需立刻照料！失陪了！”
徐家半抱半拖着“痛苦不堪”的父亲，
几乎是逃也似的，迅速将那“哎哟”声不断的徐崇塞进了青布马车里，
自己也飞快地钻了进去，“砰”地一声关紧了车门！
动作之快，姿态之狼狈，
让裴肃站在原地，本想帮忙伸出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马车内，隐约传来徐崇刻意压低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哎哟……我的老腰……我的臀……要了老命了哟……”
马车外，裴肃独自一人，
站在寂照寺侧门的树下，看着那辆紧闭车门、微微摇晃的青布马车，
不禁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躲在谢则身后、声音尖细的“徐妹妹”，
还有谢则那一身崭新的禁军皮甲……
裴肃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深处，疑惑的波澜再次悄然翻涌，比寺中缭绕的香火更加难以捉摸。
他微微蹙起眉头，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青布马车内，徐崇立刻停止了呻吟，瘫在坐垫上，大口喘着粗气，额角全是冷汗。
徐矩则紧绷着脸，透过车帘缝隙，警惕地看着裴肃的马车驶远。
“爹，您刚才……演得有点过了。”徐矩低声吐槽，声音带着后怕。
“过？！”
徐崇猛地坐首，牵扯到臀伤，疼得“嘶”了一声，压低声音怒道，
“不过能行吗？！你没看他那眼神？！再聊下去，我怕他跟着咱们回家！还有谢则那个莽夫！穿着那身皮在寺里晃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御前当差是不是？！我……我这是急中生智！哎哟……”
徐崇又捂着，瘫了回去。
徐矩无奈地叹了口气，靠在车壁上。
寂照寺的钟声悠悠传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清明踏青，
踏的哪是青？
分明是刀山火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