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脸上的表情,像是被零下二百度的液氮瞬间冻结,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僵硬了。
他看着飞雪,那双清冷如紫水晶的眼眸里,没有疯狂,没有绝望,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于“朝圣”的平静和坚定。
“单人远行?”马克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摩擦,“飞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醒,队长。”飞雪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精准射出的子弹,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清醒?清醒的人会主动申请去送死吗!”马克的音量陡然拔高,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在他胸中冲撞,“查尔斯的势力正在被清算,灯塔现在需要稳定!猎荒者需要你!你是我们最好的狙击手,你的任务是待在这里,在千米之外保护我们,不是一个人跑到地面上去当噬极兽的点心!”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灯塔的“法则”,是猎荒者的“常理”,是建立在无数鲜血和牺牲之上的、绝对正确的“逻辑”。
然而,飞雪只是摇了摇头。
她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背后那把冰冷的狙击枪,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队长,我一首以为,我的眼睛,我的枪,是为了看清目标,然后消灭它。”
她的目光越过马克的肩膀,投向那巨大的战术沙盘,仿佛能穿透那片虚拟的星河,看到下方那片真实的、破碎的大地。
“但楚子航告诉我,我的眼睛,应该先看到回家的路。如果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我的瞄准镜里,永远只有无穷无尽的怪物,和没有尽头的任务。”
“家?”马克喃喃自语,这个词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灯塔是家吗?是,也不是。
“他需要一个观察手。”飞雪说得理所当然,“他需要一双能在足够远的距离外,为他标记威胁、清除障碍的眼睛。他一个人,太孤独了。”
“所以你就去陪他一起疯?!”马克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一拳砸在战术沙盘的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我们是一个团队!团队的意义就是相互支撑,不是一个接一个地去跳火坑!”
“队长,”飞雪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眸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视着马克的眼睛,“以前,你就是我们的天空,我们跟着你,就不会迷航。但现在,有人在更远的地方,点了一座灯塔。我想去看看那座灯塔的光。”
她说完,不再争辩,也不再解释。
她只是后退一步,再次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猎荒者军礼,然后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和十二个小时前,那个男人走向远行平台的背影,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合了。
同样的决绝,同样的一往无前。
马克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重如铅块。
他救不了楚子航,现在,他也留不住飞雪。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个猎荒者指挥官,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所信奉的规则、力量和逻辑,在一种名为“信念”的东西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马克……”冉冰从身后抱住他颤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让她去吧。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
地面。
废土。
楚子航一行五人,像五只被世界遗忘的蚂蚁,行走在这片广袤而死寂的疮痍大地上。
好消息是,他们走了快一个小时,还没有遭遇到任何一只噬极兽。
坏消息是,这种诡异的平静,比遇到噬极兽更让人感到不安。
“都记住,”楚子航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抑制你们的情感。不要恐惧,不要绝望,也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把你们自己当成一块石头,一块不会思考、不会感觉的石头。”
这是他通过那两次短暂却致命的地面战斗,总结出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生存法则——情感,会吸引死神。
那个牙齿掉光的上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双腿,他想起了灯塔上那些关于地面恐怖传说的全息电影,越想控制,就越是恐惧。
那对尘民夫妇则做得很好,他们麻木了一辈子,现在只需要继续麻木下去。
艾隆教官走在队伍的侧翼,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时刻保持着警戒。
但他知道,这支队伍的真正核心,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沉默如山的年轻人。
楚子航的脑子里,一台超级计算机正在飞速运转。
他没有去想灯塔上的风波,没有去想查尔斯是否真的死了,也没有去想自己那番宣言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那些都是己经射出的子弹,是己经种下的种子,现在,他需要做的,是耕耘好自己脚下这片贫瘠的、随时可能长出怪物的土地。
他身后那个巨大的战术背包里,是这个新世界的“创世神话”。
二十根高能营养棒,一个军用多功能滤水器,一套急救包,两百发大口径手枪子弹,一把高频振荡军刀,一套便携式工具组,以及最重要的——一个用防水防震盒精心保存的、装着十几种农作物种子的“诺亚方舟”。
仅凭这些,要如何在一个怪物横行的末日星球上,从零开始发育?
楚子航的脑海中,一个庞大而清晰的计划,正在被飞速构建、推演、优化。
【“归乡”计划,版本1.0】
【第一阶段:巢穴(72小时内)】
目标:建立一个绝对安全的初始据点。
方案:放弃平原和洼地,向远处那片城市废墟的高层建筑群移动。寻找一栋主体结构完整、拥有高层优势、且出入口单一的钢筋混凝土建筑。顶楼是最佳选择,易守难攻,便于观察,且可以利用天台。
行动:由我担任尖兵,艾隆教官负责殿后和侧翼警戒,其余三人居中。保持匀速前进,最大限度节省体力。
【第二阶段:生火(1个月内)】
目标:实现基础的自给自足,建立防御体系。
方案:清理并加固选定的据点。
利用工具组和废墟中的材料,封锁非必要的通道,制造简易的陷阱和警报装置。
在据点内部,利用天台或阳光充足的封闭房间,开辟“一号农场”,用背包里的种子进行试种。
水,通过滤水器净化雨水或地表水。食物,在农作物成熟前,严格配给营养棒。
行动:明确分工。
艾隆负责防御工事和人员基础训练。
我负责外出搜集物资和猎杀落单的低级噬极兽——如果它们的肉可以食用,将极大缓解食物压力。
其余三人,负责内务、耕种和警戒。
必须让他们动起来,劳动是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
【第三阶段:燎原(长期)】
目标:探索玛娜生态的规律,寻找反击的可能。
方案:在据点稳固后,以据点为中心,进行辐射式探索。
寻找旧世界的图书馆、实验室、军事基地,任何可能保留着信息和技术的地方。
研究噬极兽的弱点,分析玛娜生态的运作模式。
我需要搞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它们的力量来源是什么,以及,它们是否……可以被彻底清除。
行动:制造更精良的武器,尝试恢复部分旧世界科技,扩大安全区的范围,最终,兑现我的承诺。
这个计划,疯狂,大胆,充满了无数个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的变量。
但这是唯一的路。
楚子航停下脚步,他身后的西个人也随之停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抬起手,指向远方地平线上,那栋鹤立鸡群、像一柄刺破灰色天空的断剑般的摩天大楼。
“那里,”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像一根定海神针。
“先去那儿落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