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灯塔。
光影会议事厅。
这里是灯塔上除了城主大厅外，最宏伟、也最压抑的地方。
穹顶高耸，绘着一幅巨大的、名为《光之初诞》的壁画，无数信徒沐浴在圣光中，表情虔诚而喜悦。
但此刻，大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几盏应急的壁灯散发着惨白的光，让那些壁画上的人脸，在明暗交错间显得诡异而扭曲，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查尔斯就站在这片巨大的阴影中。
他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柄的、由白色合金打造的议长高背椅上，而是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膏像。
那身代表着圣洁与荣耀的、镶着金边的白色长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胸口的位置，即便经过了处理，依旧能看到一小片无法掩盖的、暗红色的血渍。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用过的纸，嘴唇毫无血色。
每一下呼吸，都会牵动胸口那处几乎致命的伤口，带来一阵细密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名为“弱小”的感觉。
他活下来了，靠着梵律拿来的那件来自旧世界的医疗小玩具。
讽刺的事，这件东西正是楚子航第二次出任务的时候，那批被带上来的医疗物资中的一件。
但活下来，不代表赢了。
恰恰相反，他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输给了那个他眼中的尘民，更输给了他一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灯塔的权力游戏。
议事厅厚重的合金大门，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
光，从外面涌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被拉得极长的、带着压迫感的人影。
镜南和维克托走了进来。
镜南依旧是那身干练的指挥官制服，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维克托则板着一张脸，像是来参加一场他极不情愿的葬礼，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嗡嗡作响，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他们停在距离查尔斯十几米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三个人，构成了这座空旷大厅里一个稳定的、充满了危险张力的三角形。
“查尔斯主教，”镜南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像是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看来你的光，比我们想象中要更眷顾你。”
这句开场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查尔斯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嘶哑的、像是砂纸摩擦过的声音低笑道：“怎么，新任的城主大人，是来清算我的罪过，然后把我挂在灯塔外面当装饰品吗？”
“你犯下的罪，足够被执行一百次‘远行’。”维克托粗声粗气地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但现在，灯塔没有精力再进行一场内耗。光影会的信众太多了，他们都是上民，是灯塔运转的基石。他们需要一个‘神’来安抚，哪怕这个神，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维克托的话，像一把粗鲁的锤子，首接砸碎了所有虚伪的客套。
查尔斯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他靠着墙，用一只手捂着胸口，脸上挤出一个苍白而虚弱的微笑，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毒蛇般冰冷的光。
“所以，”他拖长了音调，“你们需要我。一条被你们打断了腿，却还要替你们看家护院的狗？”
他精准地概括出了自己的处境，并且用这个词，羞辱了自己，也羞辱了面前的两位胜利者。
镜南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狗”这个词，和“桌子”、“椅子”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名词。
“你可以这么理解。”她冷冷地回应，“灯塔需要稳定。在新的秩序建立起来之前，你需要管好你的信徒。让他们继续祈祷，继续工作，继续相信他们的‘光’没有抛弃他们。作为回报，你可以继续当你的主教，住你的议事厅，享受你的特权。”
她顿了顿，像是在给查尔斯一个思考和选择的时间，然后，她扔出了最后的筹码，也是最后的通牒。
“狗，或者尸体，你自己选。”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查尔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扩大，牵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成交。”他终于止住了笑，首视着镜南的眼睛，那双怨毒的眸子里，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当然是当狗。毕竟……我还想亲眼看看，那只逃出笼子的老鼠，是怎么被地面上的野猫撕碎的。”
他成功地将话题，从自己的屈辱，转移到了那个让他品尝到这份屈辱的人身上。
楚子航。
这个名字，现在是他活下去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动力。
镜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和维克托转身，离去。
厚重的合金门再次关闭，将那两道象征着新权力的身影，和那片代表着希望的光明，一同隔绝在外。
议事厅，重归黑暗与死寂。
查尔斯一个人站在阴影里，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怨毒。
他不在乎当狗。
因为历史早己无数次证明，一条被拴着链子的、貌似温顺的狗，往往比笼子里的狮子，更懂得如何致命一击。
尤其是在它的主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笼子外那片广阔的、充满了变数的荒野上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