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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自地下穹顶的巨大裂隙中垂落的、银色的天河。
水流不知疲倦地从数百米的高处轰然砸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潭水,激起终年不散的、冰冷的水雾。阳光从裂隙中艰难地挤进来,被这片朦胧的水汽折射、打散,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彩虹,悬于潭水之上。
这本该是仙境般的景象,但配上周围嶙峋的黑色岩壁与洞窟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隐约嘶吼,便只剩下一种蛮荒而壮丽的残酷。
楚子航就坐在这道天河的正下方。
冰冷的激流像是无数只铁锤,不间断地、毫无怜悯地砸在他的脊背与头颅上。
乌兰敖登对一众学习归元的少年们道:“想学归元,先忘了你的身体。什么时候瀑布在你头顶,和你坐在家里淋浴没区别了,再来找我。”
这当然不是淋浴。
每一秒,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在剧痛与麻木之间反复横跳。
他必须在这种极致的冲击力,去寻找一个名为“静”的支点。
当然了,和其他少年并不相通的是,楚子航并不能从瀑布的冲击下感受到痛苦,龙血给了他超乎常人的耐受能力,起初,他是能感受到痛苦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很快就适应了。
混血种的体魄和寻常人相比的确有优势,但优势也没那么大,他们被子弹打中脑袋,击中肺叶,贯穿腹部也同样会死,龙血给混血种带来的,只是比寻常人更加可怖的适应性。
他们能以极快的速度适应极端环境。
这就导致他们对危险的阈值被无限放大了。
楚子航有预感,自己感受到愿力的过程可能极端漫长。
但是.....
学习归元应该很轻松。
因为愿力的感知有点玄学,但归元不过是技巧的运用罢了。
他是修出暗劲的太极高手,乌兰敖登将的归元远离和太极中的“抱元守一”差不多。
他觉得很快就能入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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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空地上,麦朵正有板有眼地监督着她的“正义大班”。
“六合大枪,讲究内外三合!”麦朵学着乌兰敖登的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这是外三合!都给我记住了!”
山石灰、小雅和其他几个孩子,人手一杆比他们自己还高出一大截的、专门为儿童打造的轻质合金短枪。
他们努力地摆出扎马步的姿势,手中的长枪歪歪扭扭,像一群刚学会走路就想去参加铁人三项的企鹅。
但没有一个孩子的心思在枪上。
他们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摸摸地,飘向瀑布下方那个被水幕笼罩的、模糊的身影。
“喂……”山石灰压低了声音,用枪尾捅了捅旁边的小雅,“你们说……那个楚子航,能在下面待多久?”
“不知道,”小雅撅着嘴,努力把枪尖对准前方的一块石头,“乌兰爷说,第一次练‘水观’,能在下面坐稳五分钟的都是天才。”
“我赌他撑不过半小时!”山石灰的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忘了还在训练中,“乌兰爷说了,这瀑布的冲力能把铁人都冲垮!我赌三枚晶币!”
“嘘!”麦朵立刻回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是来练枪的还是来开赌局的!被爸爸知道了肯定要罚你们倒立扎马步的!”
话虽如此,她自己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子航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好奇。
“我……我也赌。”一个瘦小的男孩小声说,“我赌他能撑一小时。我出一枚晶币。”
“才一枚?小气鬼!”山石灰嗤之以鼻。
“不对……”一首沉默的小雅忽然开口,她那双聪慧的眼睛里闪烁着分析的光芒,“你们看他的呼吸。虽然很浅,但从刚才到现在,节奏一首没乱。被水冲了这么久,还能控制呼吸,说明他己经找到窍门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擦得锃亮的晶币,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我赌他能成功进入‘归元’。就赌这一枚。”
“切,归元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乱赌。”山石-灰不服气地嘟囔着,但还是把自己的三枚晶币拍在了地上。
于是,在这片本该挥洒汗水的训练场上,一场小小的赌局悄然成立。赌注是孩子们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零花钱,赌桌是布满尘土的地面,而赌局的核心,是那个在瀑布下承受着非人痛苦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瀑布的轰鸣,在楚子航的耳中,渐渐发生了变化。
起初,那是震耳欲聋的咆哮,是纯粹的、暴力的物理冲击。
但渐渐地,当他放弃用肌肉去对抗,转而用精神去“聆听”时,那无穷无尽的噪音,仿佛被梳理成了一段固定的、单调的旋律。
痛楚依旧存在,但被隔绝在了意识之外,像一个遥远的、与自己无关的回响。
他想起了乌兰敖登的话。
“归元,不是让你变成石头,而是让你变成水。水没有固定的形状,所以无法被摧毁。瀑布砸下来,你就让它穿过去。”
“在野外的时候也是一样,把自己变成生态的一部分,噬极兽就看不到你了。”
穿过去……
楚子航的意识,仿佛真的从那具备受折磨的躯壳中抽离了出来。
他“看”到激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却感受不到那份冲击力。
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坐在自己的身体里,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暴雨。
不知过了多久,当山石灰己经不耐烦地开始用枪尖在地上画圈时。
瀑布下的那个身影,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一股淡淡的、白色的蒸汽,开始从楚子航的身上蒸腾而起,与周围冰冷的水雾格格不入。
他原本因为承受巨大压力而紧绷的脊背,以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缓缓放松下来。
他依旧坐在那里,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仿佛他不是坐在瀑布下,而是与那道从天而降的瀑布,融为了一体。
“他……他好像不动了?”一个孩子小声说。
“是睡着了吗?”
“笨蛋!怎么可能睡着!”麦朵瞪了那个孩子一眼,但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只有小雅,眼睛一亮。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小手,将地上那几枚零零散散的晶币,全都划拉到了自己面前。
山石灰张大了嘴,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了看瀑布下那个宛如老僧入定般的身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有谁带着生命源质感知器吗?我怎么感觉他好像进入归元了?”
麦朵的外圈瞳孔里亮起了一抹金色的圆环,旋即,她对众人点头道:“是的,他进归元了。”
“不……不是吧……”山石灰喃喃自语,“我存了一个月的晶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