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手掌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冰凉,但那掌心传来的力道,却让徐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他看着眼前的爷爷,这个小小的、佝偻的身影,在清晨的微光中,却显得无比高大。
徐飞没有再问什么,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坐上牛车,吱呀的车轮声再次响起,载着他驶向崭新的私塾。
晨雾渐渐散去,露出了远方连绵的青山轮廓。
距离府试,仅剩数月。
徐飞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
从今天起,他将进入一种全新的状态。
京城之行,是开眼界,是结人脉,是埋下未来的种子。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来,将所有的知识融会贯通,磨砺出最锋利的笔锋。
闭关,冲刺。
牛车到了明礼堂,昨日的喧嚣己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
林源派来的管家正在门口登记造册,前来报名的家长们排起了长队,虽人多,却不嘈杂。
钱大塾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儒衫,精神矍铄地站在堂前,指点着几个新请来的帮工布置教室。
看到徐飞,他立刻招了招手,脸上的笑容比昨日更加灿烂。
“明礼,快来!看看咱们的新教室!”
徐飞走了进去。
教室照得亮如白昼。一排排崭新的松木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
墙上挂着新制的黑板,旁边放着石灰笔。
一切,都和他图纸上画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好。
林子轩也早早地到了,正在一间独立的静室里温书。
看到徐飞,他放下书卷,走了过来。
“明礼,这里可比我们之前那个又黑又小的屋子强太多了!”
他兴奋地说道,“我爹说,从今天起,到府试之前,我们俩就用这间静室,谁也不许打扰。”
徐飞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间宽敞的静室。
书架上己经摆满了各类经史子集,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卧榻,可供午间小憩。
这是为他们二人量身打造的“闭关”之所。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简单而纯粹。
每日寅时起,卯时初,徐飞和林子轩便会来到静室,开始一天的苦读。
钱大塾师为他们制定了严苛到近乎残酷的学习计划。
上午,经义。
从《诗》《书》《礼》《易》《春秋》,到朱熹的《西书章句集注》,逐字逐句地剖析,背诵,理解。
钱大塾师不再是那个温和的老先生,他变得极为严厉,任何一个典故的出处,任何一句经文的微言大义,都要求二人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下午,策论。
钱大塾师搜集了近几十年来所有院试、府试、乃至乡试的策论题目,从民生、吏治、军事、农桑,到河工、盐铁,包罗万象。
他要求二人不仅要熟读史书,更要结合时弊,提出自己的见解。
每三日,便要模拟一场府试。
从清晨到日暮,整整一天,关在静室里,完成三场考试。
之后,钱大塾师会亲自批改,然后逐篇讲解,从破题、承题,到结构、文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对心智和体力都是巨大的考验。
林子轩毕竟年长几岁,底子也厚,尚能勉力支撑。
但即便是他,也常常在深夜温习完毕后,累得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而徐飞,记忆力本就超群,加上成年人的理解能力,学习效率高得惊人。
钱大塾师常常在给他讲解一个知识点时,他己经能举一反三,引申出更深层次的思考。
他论及民生,会提到“藏富于民”和“刺激内需”;论及吏治,会分析“权力制衡”与“监督机制”;论及农桑,甚至能画出简易的曲辕犁和水力纺车的草图。
这些见解,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
好几次,钱大塾师拿着他写的文章,愣神许久,然后吹胡子瞪眼地骂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妖魔鬼怪!这等惊世骇俗之言,也是你一个六岁娃娃能想出来的?”
骂归骂,但眼神里的欣赏和震撼,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天授”,是老天爷将智慧灌顶给了这个弟子。
他将徐飞那些太过“出格”的观点一一修正,用更符合当下语境的词句进行包装,让它们既保留了内核的精妙,又不至于显得太过惊世骇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时间,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苦读中,飞速流逝。
徐飞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一头扎进了书山文海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而静室之外的世界,却因为他和明礼堂,悄然发生着改变。
明礼堂开张之后,名声大噪。
崭新的教学环境,钱大塾师的名望,再加上“神童徐飞母校”的光环,让它成了江州府最炙手可热的学堂。
无数富户豪绅,挤破了头想把自家子弟送进来,束脩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钱大塾师赚得盆满钵满,却并未被金钱冲昏头脑。
他按照徐飞当初的建议,设立了“优等”和“次等”两种班。
优等班,招收真正有天分、家境贫寒的学子,不仅免除束脩,每月还发放笔墨补助。
次等班,则主要面向那些富家子弟,收取高昂的学费。
用从富人身上赚来的钱,去培养穷人家的孩子。
这个举措,一时间在江州府传为美谈。钱大塾师和明礼堂的声望,也因此达到了顶峰。
而徐家,也因为徐飞,在下河村的地位变得截然不同。
徐老二和徐老三走在村里,人人都会客气地喊一声“二哥”、“三哥”。王翠莲和赵氏去赶集,卖菜的小贩都会多给她们添上一把葱。
家里也宽裕了许多。
林家为了感谢徐飞,不仅送来了大笔的银钱,逢年过节,各种礼物更是流水般地送来。
徐老二用这些钱,在村里又买了几亩上好的水田,家里的土坯房,也翻修成了青砖大瓦房,成了村里最气派的宅子。
只是,那座新宅子里,永远地少了一个人。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静室窗外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
距离府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静室里的灯火,也越发地彻夜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