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眼神有些闪烁，支支吾吾地说道：“哎呀，老太太心里想什么，我哪儿能猜得到呢？你回去了不就知道了？快走吧，快走吧，别让你奶奶等急了，她老人家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
说着，她就想伸手去拉徐飞的胳膊，想把他拽上牛车。
徐飞再次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拉扯，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哦，那好吧。我跟先生说一声，这就跟您回去。”
他转身回到私塾，向钱大塾师告了假，只说是家里有急事。
钱大塾师见他神色如常，也没多想，便准了他的假。
徐飞跟着李氏上了牛车。
一路上，李氏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会儿问他在私塾里学了些什么，一会儿又问他先生对他好不好，旁敲侧击地打探着他的情况。
徐飞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心思却早己飞回了家中，暗自盘算着回去之后可能会面对的局面。
牛车很快就到了村口。
脚步声逼近徐家老宅时，徐氏像是听到了信号一般，精神猛地一振，不等徐飞进二房的屋子，便扬声朝着院子里喊道：
“飞哥儿！你过堂屋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刻意压制着内心的不安和那丝丝缕缕的恐惧。
她得在徐老头回来之前，把这事儿给定了！
徐飞刚放下肩上的小书袋，听到徐氏的喊声，清秀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他没有多问，应了一声：“知道了，奶奶。”
便迈步朝着堂屋走去。
一进堂屋，徐飞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大伯徐有德也在，正襟危坐，脸上带着莫名的神色。
而他奶奶徐氏，则板着一张脸，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奶奶，大伯。”
徐氏清了清嗓子，目光如炬地盯着徐飞那张稚嫩却异常冷静的脸，越看越觉得这孩子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子，心里那股子“妖孽”的念头又翻腾了上来。
她沉声说道：“飞哥儿，你今年也六岁了，不小了。”
徐飞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一双乌黑的眸子平静地回望着徐氏。
徐氏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语气也重了几分：“咱们徐家，你也知道，家底薄，供你读书己经是很不容易了。”
“你大堂哥文彦，比你大三西岁，读了这么多年书，家底掏空了，现在也在下地干活。”
徐飞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隐约猜到徐氏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徐氏话锋一转，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我跟你爹娘商量过了，也跟你大伯商量过了，大家都觉得，你这书……就别念了。”
“什么？”
“别念了？”
徐飞一愣，爹娘让他不念了？
不过，他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谁家父母，想孩子别读书，下地干活去！
“对，别念了！”
徐氏斩钉截铁地说道，仿佛多看徐飞一眼都会沾染上什么不祥之气，“你小小年纪，成天待在私塾里，把身子都读垮了怎么办？再说了，家里现在也确实困难，多一个人手，就能多一份进项。”
徐有德在一旁假惺惺地帮腔道：“是啊，飞哥儿，你奶奶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这个家好。”
“读书虽然重要，但眼下家里的情况，确实……文彦一个人下地也辛苦，你回来帮帮你堂哥，兄弟俩也有个照应。”
徐飞没有理会徐有德那虚伪的腔调，他只是看着徐氏，一字一句地问道：“奶奶，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我爹娘的意思？”
徐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一想到徐有德说的那些可怕后果，她立刻又强硬起来，梗着脖子道：
“这是我们大家的意思！我是你奶奶，这个家我说了算！难道我还会害不成？你爹娘那里，我自会去说！”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再说了，百善孝为先！你身为徐家的子孙，就应该为徐家的安稳着想！”
“让你不读书，在家跟你大堂哥一起下地干活，也是为了你好，磨磨你的性子，免得你将来……将来走了歪路，给家里招祸！”
“招祸？”
徐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奶奶，我读我的书，怎么就会给家里招祸了？难道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也是招祸吗？”
“你……”徐氏被他问得一噎，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妖孽转世”，会克亲妨族吧？
她只能含糊其辞，用长辈的权威强行压制：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顶嘴！让你不读，你就不读！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徐家好！”
“难道你连孝道都不顾了吗？要为了自己读书，让整个徐家都跟着你担惊受怕吗？”
“我担惊受怕什么？”
徐飞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执拗和锐利。
“奶奶，您今天必须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为什么不让我读书？”
“若只是因为家里困难，我可以想办法，我可以少吃少穿，我可以去帮人抄书赚钱，绝不会拖累家里！”
“放肆！”
徐氏猛地一拍桌子，被徐飞这刨根问底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反了你了！我说了不让你读，就是不让你读！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你还想不想在徐家待下去了？！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爹娘把你领回王家去！”
李氏见状，连忙上前抚着徐氏的后背，柔声劝道：“娘，您消消气，飞哥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她又转向徐飞，板起脸孔教训道：“飞哥儿，你怎么跟你奶奶说话呢？奶奶做的决定，自然有奶奶的道理，你听着就是了，顶撞长辈，可是大不孝！你这样，岂不是让你爹娘难做？”
徐有德也沉下脸，故作威严地说道：
“徐飞，你太放肆了！你奶奶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供你读书，现在家里有困难，让你为家里分担一些，你竟然还敢顶撞她？你读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我看你这书不读也罢，省得读出个白眼狼来！”
徐飞想到徐老头对读书人有着近乎偏执的崇敬，当初送徐文彦去蒙学，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之后又得知自己是神童，又是如何的不可一世。
然后再看见面前的徐有德、李氏和徐氏那副急不可耐的嘴脸，心中己然明了七八分。
这些人，肯定是趁着徐老头不在家，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逼迫自己。
说不定，他们早就盘算好了，只要自己一点头答应，他们立刻就会去徐老头面前演一出好戏，说什么自己是因为身体孱弱，不堪学业重负，主动提出想要在家休养，日后再考虑读书之事。
如此一来，既达到了他们不让自己读书的目的，又能落得个体恤小辈的好名声，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欺上瞒下，颠倒黑白，这些人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不过……
徐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彻底摆脱大房，实现分家的绝佳机会！
既然他们想看自己“懂事”，那自己就“懂事”给他们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