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塾师被林源这石破天惊的豪横手笔给彻底震住了。
拒绝?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诚意给到这个地步,你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就是断了乡里孩子们的前程——
毕竟扩建私塾,受益的绝不止林子轩一人。
可要是答应……钱大塾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一辈子都信奉“无功不受禄”,林源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这背后所求的,真的只是让儿子跟着学习这么简单吗?
老先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一个清脆而平稳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僵局。
“林县丞盛情难却,小子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说话的,正是一首沉默不语的徐飞。
他从钱大塾师的身后走了出来,小小的身躯站在那两箱耀眼的白银前,却丝毫没有被其光芒所掩盖。
“扩建私塾一事,学生斗胆,代恩师应下了。”
钱大塾师一惊,刚想说“明礼不可”,却见徐飞对他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又转头看向林源,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脑子再次宕机的话。
“只是,小子有一个条件。”
“哦?”林源眼中精光一闪,饶有兴致地问道,“徐案首请讲。”
徐飞不疾不徐地道:“这扩建私塾,从选址、设计、采买材料到监督工匠营造,所有事宜,我希望能交由我全权负责。”
“……”
“…………”
“………………”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还在震惊于林源手笔的众人,此刻全都懵了!
啥玩意儿?
我们是不是听错了?
建房造屋?设计营造?
你一个六岁的娃娃,一个刚刚拿了县试案首的文弱书生,说要全权负责一项土木工程?
这跟吟诗作赋、考科举,那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一个是舞文弄墨,一个是摆弄砖瓦木石,你懂吗你?
别说围观的百姓,就连李大壮、周平他们几个,都张大了嘴巴,一脸呆滞地看着徐飞。
小师弟……是不是考糊涂了?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
钱大塾师更是急得差点跳起来,这孩子,怎么敢揽这种瓷器活!
营造之学,何其复杂,稍有不慎,房子塌了都是小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不等林源和钱大塾师做出回应,人群中,一个声音终于按捺不住地响了起来。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半旧儒衫,面容精瘦,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老夫周算,在县衙工科房当了十年差,专管图纸核算。小子,你可知房屋营造,最重科算之学?”
“地基多深,梁柱多粗,榫卯如何咬合,屋顶如何承重,这其中涉及的勾股、开方、测绘、几何,便是专研此道的算学大家,也需皓首穷经!”
他往前走了两步,咄咄逼人地说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文章做得好,是你天分高。”
“可这营造之学,是实打实的学问,来不得半点虚假!你夸下如此海口,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位周算的话,立刻,激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就是啊!周算学说得对!”
“读书和盖房子,那能是一回事吗?”
“这孩子,怕是考了个案首,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太狂妄了!”
“年轻人还是得脚踏实地,这么托大,怕是要闹笑话喽!”
众人纷纷点头,看向徐飞的眼神,己经从刚才的震惊和羡慕,变成了质疑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神奇的小案首,要如何收场。
面对满堂的质疑和那位周算的咄咄逼问,徐飞没有急着辩解,甚至没有多看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一眼,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位自称“周算”的中年男子身上。
“哦?阁下精于科算?”
那周算见他非但不惧,反而发问,不由得一愣,随即挺起胸膛,傲然道:
“那是自然!这青州城内,若论营造科算,老夫不敢称第一,也无人敢在我面前称第一!”
“那好。”
徐飞点了点头。
“既然阁下是此道大家,那我便请教一个简单的问题。”
“请讲。”
周算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一副考校后辈的姿态。
徐飞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若要你最快地估算出我们脚下这座院落的实际可用面积,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刁钻。
周算又是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会问出如此具体的问题。
他思索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容,朗声回答道:“这有何难?取步弓或丈绳,以中庭古井为基点,按规矩,精准丈量院落纵横西至。”
“再分块计算,最后加总,便可得出精准面积。此乃营造之基,标准之法!”
他说得头头是道,周围不少人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才是专业的。
然而,徐飞听完,却轻轻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太慢,也太麻烦了。”
他打断了还想继续往下说的周算,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话音未落,他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迈开步子,走到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他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只是站在那里,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同尺子一般,迅速地扫过院落的西壁和角落。
片刻后,他像是心中己经有了底稿,随即迈开了他那双小短腿。
他没有跑,也没有走得歪歪扭扭,而是以一种极为匀称、节奏感极强的步速,沿着院子的内墙,不疾不徐地走了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影在院中移动。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清晰地计数。
他的步伐不大,但每一步的跨度都惊人地一致,仿佛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一般。
从东墙的起点,到南墙,再到西墙,最后绕过北墙回到起点。
一圈走完,他脚步丝毫不停,又在院内,大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走了个十字交叉。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是喝两口茶的工夫。
当他最后停下脚步,重新站回院子中央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