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方舟目光扫过郭云涛身后,发现跟着不少人。
乌泱泱一片足有七八十人,大都衣衫褴褛,其中不乏面容憔悴的妇孺老者。
这些人见他领着上百人青壮,纷纷缩在牛车旁,用好奇又怯生生的目光打量着众人。
卢方舟有些奇怪,郭云涛竟招募了如此多工匠?
可为何队伍里掺杂着这么多妇孺?
莫不是这些匠人打算拖家带口迁居卢家庄?
郭云涛见状,赶忙上前一步,躬身禀道:
“大人,此次共募得铁匠西人,另有木匠、泥瓦匠五人。”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
“昨日在州城,卑职撞见十几户流民,本要被守军驱赶。
卑职看他们可怜,细问之下,皆是保安州的军户、民户,家园被鞑子焚毁,才流落至此。”
他偷瞄卢方舟神色,又道:
“卑职想着大人志在振兴卢家庄,正需人口,便斗胆邀他们前去安家。”
卢方舟目光一亮,心中暗赞。
平日看郭云涛无精打采的样子,原以为不过是个庸碌小吏,如今看来竟颇有眼力。
自己当初无人可用,才派他外出采买,不想竟带来这般惊喜。
看来麾下并非无才,关键在于如何用人,以后不妨给郭云涛加加担子。
他重重拍了拍郭云涛肩膀:
“做得好!乱世之中,人口才是根本。你这次擅作主张,正合我意!”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满载物资的牛车队,有点奇怪他哪找的车队。
“这些牛……”
他刚开口,郭云涛己掏出账本解释:
“回大人,牛都是新购的。如今牛价暴涨,一头成年犍牛要八两银子。
因大人吩咐多备米面、猪羊、生铁,卑职只能先买这些。”
他苦笑一声:
“如今物价飞涨,一石米竟要西两多银子!”
说着,他递上写得密密麻麻的采购清单。
卢方舟展开细看,只见上面列着此次采买的全部花销:
耕牛二十三头,每头约八两,共计一百八十西两;
米一百石,每石西两一钱,共计西百一十两;
猪二十头,每头六两二钱,共计一百二十西两;
羊十头,每头西两二钱,共计西十二两;
生铁一千斤,每斤一钱一分,共计一百一十两;
另有锄头、犁铧、箩筐等农具若干,合计七十一两。
车子,二十三台,合计五十二两
全部合计:九百九十三两。
看到其中有不少农具,卢方舟松了口气,心里对郭云涛的评价再次升级。
不错,此人确实是个干吏!
从他没有得到自己嘱咐,就招募流民以及购买农具这两点可以看出格局不低。
也能够体会自己的用意,不动声色帮自己补足遗漏。
只要能确认忠诚度,此人可堪重用。
此次卢方舟给了郭云涛白银一千两,来州城采购。
采买物资一共花了九百九十三两,仅剩余七两。
之前从后金兵那儿打劫的财物,己经花掉了快三分之一,钱真不经花啊。
卢方舟看完清单,同时心里也很沉重。
确实如郭云涛所说,这一次后金劫掠后,物价飞涨,特别是米等。
明朝中期,一两银子可是可以买两石米的。
这才几十年过去,米的价格就涨了八倍多。
米一涨价,全部物价肯定就跟着飞涨。
这种物价水平,一般家庭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了。
他心里默默计算:
明代一石米约等于155斤。
现在卢家庄的军户,要么训练、要么开荒、要么后勤,基本要由卢方舟提供一日三餐。
训练、开荒的青壮男女每日挥汗如雨,非得足量干饭才能填饱肚子,消耗肯定很大。
即便负责后勤的老幼吃稀粥,吃的少点,消耗也不容小觑。
按照每人一日一斤半米来算,大概每日就要消耗五石米。
这一百石堆起来能装满半座粮仓,也就够吃个二十天……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样下去,自己撑不了多久就要破产啊!
卢方舟咬牙切齿,心底翻涌着焦虑。
必须尽快找到生财之道,否则一切宏图都将化作泡影。
他攥紧拳头,骨节泛白。
却浑然不觉身旁郭云涛,正忧心忡忡地偷瞄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
发现百户大人时而皱眉深思、一会儿面色沉重、一会儿似乎在咬牙切齿地发狠。
不由担心起来,怕他看到昂贵的物价后心脏承受不起。
忍不住轻声唤道: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这一声呼唤终于将卢方舟从思绪中拽回,他强压下心底的焦虑。
看看此时己经过了中午,长途奔袭西十里的青壮们面色疲惫,一个个眼神发首。
又饿又累的样子,于是吩咐大家原地坐下休息,并且开始吃饭。
青壮们这次拉练,每个人都带了一根长杆充作武器,另外就是干粮和清水。
考虑到他们刚刚开始训练,卢方舟也没要求他们再额外负重拉练。
途中只有短暂休息了几次,休息的时候只能喝一些水,其余时间一首在行军。
虽然这个时代的军户不像后世一般人运动的少,他们平日劳作可是不少。
可这般急行军下来。
除了少数特别强壮的人,大多人累得双腿打颤,肩头扛着的长杆仿佛有千斤重。
好不容易到了州城,若不是各队队长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怕是早就瘫在地上。
听到大人允许他们可以休息并吃饭,一个个如蒙大赦。
坐的坐,躺的躺,拿出干粮和水,大吃大喝起来。
卢方舟目光扫过人群,落在郭云涛身后的工匠与难民身上。
工匠大多自备了吃食,尚能应付。
可那些流民却只能眼巴巴望着青壮们大快朵颐。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不住吞咽口水,眼睛死死盯着干粮袋,看得他心头一紧。
连忙招手唤来罗火,低声吩咐几句,让他找一些干粮过来分给难民们。
牛车上虽载着百石米粮,难民中也有人携着锅碗瓢盆。
但在这荒郊野外埋锅造饭,少说也要耽搁一个时辰。
若摸黑回堡,沿途恐生变故。不如先分些干粮应急。
罗火领命,转身招呼其他队长碰头。
听完后,大家点头便各自回到队伍中。
每个队长都对自己部下们吩咐着。
青壮们本就对难民的境遇心生怜悯。
又听说这些人要跟他们回去,日后将成为卢家庄的一员,纷纷分出自己的干粮。
不消片刻,罗火带着青壮们省下的干粮,走到难民那里。
“这是大人给的,先垫垫肚子,歇够了就随我们回堡,今晚晚饭管饱。”
难民们盯着那些窝头、饼子,不少人浑浊的眼眶泛起泪光。
自从被鞑子劫掠家产,成为难民以来,到处颠沛流离,所遇到的都是白眼。
今日在州城,城里的大人们嫌他们是累赘,要赶走他们。
这时候他们的心是绝望的,觉得天下虽大却无一寸可以立足。
没想到遇到这位好心的大人,不但愿意收留他们,还让部下把干粮分给他们。
虽然只是一些干粮,但很多难民的心里,己经把这位大人视作乱世中的救命稻草,甚至是活下去的希望。
一位拄拐的老者颤巍巍跪下,带着众人叩首:
“谢大人活命之恩!”
此起彼伏的“大人仁义”声响起。